对那次情书事件，原本我以为不过就是一场小小的闹剧，而且在她发表“想改变什么”的宣言后，一切似乎都正朝着顺利的方向进展，但我远远没有想到，其速度竟远超我的意料，加上前不久她在晚自习课间被学长叫出去的那件事，我能感到事态的发展正在逐渐摆脱我的控制。
“你有没有感觉周围的视线有点不一样了？”我探过身悄然在她耳旁低语道。
“什么？”她被我从专注听课的状态中拉出来，为了我的话还特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好像真的在确认我的直觉一样，“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啊？你发什么神经质呢。”
“不是用看就能看出来的那种。”我摆摆手，欲言又止，“算了，你还是这样就好。”
“怎么莫名其妙的，别说了，老实听课吧。”她将我落在一旁，视线重新挂到正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上。
我自讨没趣，只得灰落落地回到课堂上，不情不愿地吸收进入耳中的知识。
不过哪怕她不提醒我，我也该意识到课程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了。因为上次的成绩并不理想，这让原本就有点跟不上班级进度的我更加焦头烂额。虽说上次考试充其量不过一次定期测评，但它却在之后的分班评判标准里，也就是说——倘若再有几次分数不佳的话，我大概就要和这个班级拜拜了。
但显然我的同桌一点都不会受此所困。虽然我和她是同样的课表，我也尽量将自己的学习节奏向她靠拢，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和她的成绩就这么天差地别。她虽说不是次次像中考那般成为第一，但总归也名列前茅，我遥不可及的那种。
唉，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吧，如果只是初中阶段，凭某种程度的努力倒可以弥补不少，至少也能装得有模有样，但高中显然并非如此简单，这里有着缺乏某些品质就难以抵达的部分。
不过，自我安慰的话，本身我也没有什么必须待在重点班的动机，而且被分到普通班对我来说没准还更为合适呢，毕竟很多事情强求不来。只是到时候人际关系就要重新组织了，但只要延续之前的方式应该问题也不大吧。主要问题其实就是——
我偷看着正目不转睛地听讲的她。果然不出我所料，卸下眼镜的她正一览无遗地展现出自己本就不凡的魅力，虽然长久熬夜所形成的黑色湖泊一时无法消除，但她那浓亮而又娴静的睫毛却与之相得益彰，搭配上我一开始就没看走眼的五官，再加上她将原本疏于打扮的头发绾了起来，整体上就营造出了一股冰冷却又不失优雅的气质，我所说的“不一样的视线”其实就源自于此。
最近，已经有不少人向我索要她的社交账号，她也频繁地出现在谈天的话题中，大家都像才想起来有这人的样子，补偿似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可能就因为我拥有“同桌”这个特殊的身份，再加上我在人前可以说是一个呼来唤去的角色，所以一个个都在我这里大排长龙。
虽然心底十分厌恶他们这种马后炮的行径，但为了她所言的“改变”，我也是极力将她的本意推销出去，就比如告知他们她的冷漠不过是略微的紧张而已，她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在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后，还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尤其聊天时不要害怕冷场什么的；最后，我还特意提醒他们，不要急于求成，因为她现在正值用功学习的阶段，千万不能让琐事打扰到她。最后这一点是不是出于私心，我无从探究，但我想，倘若那种事情真的发生，我一定会陷入无穷的迷茫与彷徨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向我汇报各自的“战果”时，他们无一例外地反映“难度太高”。虽然他们基本都像我说的那样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正交流时却始终无法对上她的电波，于是就只好再而衰，三而竭，最终草草了结。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我基本没怎么和她在网上交流过，所以听旁人描述倒感觉挺新奇，同时——我竟还会莫名其妙地松口气，或许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就像为自己能和她顺利交流而感到骄傲一般。当然，我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幼稚，我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但始终没有多想。
或许，我的考试心境也多少受此影响了，当然这不过是逞强之词。她还没提及过我的所作所为，不过应该隐约也察觉到了一分半点吧，真不知道她这时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救赎一般的下课铃终于响起，我也终于得以从纷纭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余光中的她像是松开了心里紧绷的弦，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微微向后一顿，原本营造的无形气场也就随之消散。瞥到这幕，我心里不禁感到几分亲近：看来再认真的人也会有这种放松的时刻啊。
原本下课时分，我们都会进行或多或少的交流，就像个普通异性同桌那样，但最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有意避着我，我每次的搭话基本都草草了事。不仅如此，她下课时还会掏出习题本来，明明之前都不见她这么认真的，而且以她的成绩我至今尚看不出还有什么继续努力的空间。
就是这种行为，搞得我每次想找旁人聊天打发时间时心里都像被抓挠了一般，刺刺痒痒的极不舒服，然后似是为了掩盖，我也就妥协般拿出习题来了。舒服倒是舒服一点了，安心感似乎也与日俱增，只是成绩不见长进，所以我坚持没多久也就放弃了，浑浑噩噩直到现在。
我原以为她这时也会从桌肚里掏出习题册来，脑中甚至已经自主思考起怎么打发下课这段无聊的时间，但事实出乎我的意料。她像随手拧开瓶盖一般向我搭话，“听说最近要换座位，你知道吗？”
一听到这话，我心中的弦蓦地一紧。这个传闻我也有所听闻，毕竟我们班级的座位结构实在是有点畸形，先不论性别，单是高矮就很不合理，而且大家一开始肯定都愿意和熟悉的人相坐，但这样的话纪律性难免无法保证，所以班主任就选择在刚结束两场考试的现在，根据我们的情况来重新分配座位吧。
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个时刻的到来在所难免，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阻拦其到来的必要。换个同桌的话我大约也能应付自如，而且没准会比现在还自在些。
但从她口中拧出的这个问句，还是让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支支吾吾地应和她道，“好像……听说过一点点。”
“那你知道要怎么换吗？”她极为自然地发问。
我一边好奇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一边回答道，“不知道啊，应该班主任决定吧。”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好像是按照成绩优先呢，上次考得高的可以优先选择坐哪，还有和谁坐。”
“啊，好令人火大的分法。”虽然这个方法看似合情合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吐槽了一下。
“这话我无与置评。”她平淡地摇摇头。
见话题没有进展的趋势，我问出方才一直缠绕在心里的问题：“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像是被我的突然惊了一下似的，她看了我一眼后躲闪开眼神，手里还拿起自动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唔……怎么说呢……那个……你有什么想要坐一起的人选吗？”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嗯……还没思考过这种事呢——话说，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以我的成绩可不允许我有选择权啊。”我还不忘加上一句苦涩的自嘲，毕竟这也确实是事实的一部分。
哪知，我的残酷事实换来的却只有她的白眼，“我现在不禁怀疑你长这么大真的有和别人交流过吗？”
“由你来说出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每次和你说话真是让我头大啊，明明……”“啪嗒”一声，原本在她手里转着的笔掉到了桌子上，但她没有去捡起它，而是两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嘟囔着，“我都拿出勇气了说是。”
“什么勇气？”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她像是要咬住我似的抬起头，“你就一直这样吧！”
“我怎么稀里糊涂的。”
“先别管这个了，除去你有没有选择权的这个前提，人选呢？你有吗？”不知为什么，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问题，我竟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背水一战的架势。
但听到这个问题后，我还是着重思考了起来。我联想起了这个班级里一些不知是否称得上朋友的朋友，只觉思路撞上了一道透明的高墙，怎么都走不通，胸口也胀胀的让我有口难言，最终还是觉得维持现状最好，“好像没有什么人。”
“咳咳，没有吗……好吧。”她的声音明显地低落下去，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失望的。
“确实啊，还是感觉和你坐自在点啊，毕竟再换的话也太麻烦了。”我像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但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毕竟我自始至终贯彻的就是这个意思，她应该早就接收到了吧。
然而我貌似对我们之间的默契有些自信过头了，她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大多了。只见她捂着嘴巴，双眼绽放万丈光芒，“啊！你是这意思啊。”
“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理所当然地问道。
还不待问句落下尾音，无辜的我又遭重了，这次是手臂遭到了她的痛击。不仅如此，她还面带着“和善”的笑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用知道。”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还在想到底是哪句触到了她的逆鳞，“要是哪个人和你结婚的话，不得被家庭暴力折磨死啊。”
“能把这种程度叫成“暴力”的也就只有你了。”她两手环抱在胸，倔强地别开脑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得我心中的委屈倒也消了几分。
我重又拾起原先的话题，“话说回来，照你的问题，你又有什么人选呢？”
她听到后好像一下子就来劲了，连忙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你说……我要是和寄给我情书的那个人坐一块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正在喝水的话，一定会像喷泉一样全喷出来吧，连带着喷出去的大概还有我仅剩不多的思考能力。我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但又半分都想不到如此笃定的原因。一时间，我陷入了言语沼泽中，只感觉说越多只会越陷越深，“那……很厉害啊。”
“你的感想就这个吗？”她饶有意味地问道。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啊。”我好像不太能抑制住内心的烦躁，语气里掺杂了些非我本意的情绪，所幸她似乎还没察觉出来。
“就比如……当我得知要和你换座位时类似的反应？”
“不会是拍手称快吧？”我充满怀疑地打趣道。
“谁知道呢？”她好像知道我不会给出什么靠谱的回答，放弃似的说道，“其实啊，最近有一个学长来找我。”
不会吧？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可能性，“是嘛，冒昧问一下是谁？”
“叫Y，你认识吗？”
“他啊。”一抹苦笑爬上我的嘴角，“我想应该没人不认识他。”
“这样……啊。”
“怎么想到和我说这事？”
“没什么，只是想说一声，你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她发呆似的两眼无神，嘴里低低沉沉地重复道，
少顷，她看似从万千的思绪中醒了过来，对我露出了一个不无寂寥的微笑，“上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