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听到我的问好,正站在石桥上俯视群鸭凫水的人向我转过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哦,你好啊。”他的表情急转直下,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可能吧……怎么了?”我难掩好奇。
他的嘴角抹上了几分无奈,“因为我感觉你的眼神可不像第一次见面。”
我闻言一惊,开始无比在意自己当下的表情。可惜苦于身边没有用来映射的东西,只有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我的粗糙轮廓。
估计很凶恶吧。我心里暗自叹道,毕竟我可以说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误会了,应该只是因为我没睡好吧。”我满怀歉意地笑道,“其实如果算单方面的话,我们之间倒也不是第一次。”
“哦,是嘛,能告诉我是怎么一个单方面法吗?”他玩味地上扬嘴角。我竟感觉他这表情和她的如出一辙,以至于让我内心十分不爽,但一时却又无计可施。
“这个啊……有点丢人啊,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我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心想要是自己先说出来了那不显得太过被动了嘛。
“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丢人的,除非……”我能想象灵性的波光在他眼中骨碌碌地转动的场景。
“除非什么?”
他冲我眨了眨眼,“除非涉及到一个女人。”
这算什么。我脑中不禁对这个说法嗤笑不已,但又不好拂他面子,只得尴尬地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差强人意的笑脸,“还真是有学长说话的份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为了她来的吧。”我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终于到关键的回合了。
“的确,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不会打扰到她,也不想给她带去麻烦,只是来确认一些事情。”我能想象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尖锐,但他依然风轻云淡,让我感到几分无奈。
“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你到底想确认什么?”他重又将目光投射到湖面上的圈圈涟漪,“不过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你是以什么立场——或是说她的谁来探究她的事情的。”
“这重要吗?”
“你觉得呢?”他向我投来弯弯的眉角,不知为何,虽然这副表情洋溢着温和的光芒,但我竟感觉有几分恐怖。
“我是她的谁吗……”我硬着头皮回答道,“我无法妄下判断,硬要说的话,同桌吧。虽然还不太十分清楚,但“同桌”的话应该不会错。”
他听到后富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叹道:“我想她如果在这听的话应该会生气吧。”
“应该……不至于吧。”我踌躇不决。
“老实讲,如果你仅仅是以同桌的身份前来的话,那我可要好好选择向你透露的部分了——”
“我喜欢她。”我花了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开口的正是我自己。
世界好像一下子凝固了,耳旁没有了风的轻吟,脚下的湖水也停止了流动,唯有我们的心潮,仍在这时像孩童一样调皮捣乱。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时安静得可怕,我才得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说出了什么,我很惊讶,也很惶恐,但我丝毫不后悔,这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是即便是我那早已异化得不成样的心也要表达出来的情感。
“这次我倒不得不吓一跳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略显慌张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竟感到些许愉悦。
“所以……”我开始切入正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和一个撒谎的男生在一起,哪怕这个男生多么优秀。”
他重又摆回那游刃有余的笑容,“我很好奇这个男人撒了什么谎,让你这么气愤。”
“第一封情书,绝对不可能是你写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要用这种谎言来欺骗她。”我的眼里或许冒着火,又或许没有,总之我能想象到一团火焰在我心里燃烧。
他无言,仍用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对着我,只不过嘴角的弧度似乎消失了些。
我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交流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比我更了解她,但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虽然头脑聪明透顶,嘴巴也很利索,看起来精明能干得仿佛无人可以欺负,但却会在和别人交流时紧张得缩成一团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即便如此”我喘了口气,“即便如此,她也会正视自己,并一直在为改变而努力着。她没见过什么虚情假意,也不会为了虚假的关系而逢迎别人,只要是他人的情感,哪怕是充满着恶意,她也会珍视到底,所以——她远比你想象得要重视那封情书,因为这种感情在她看来,真的再可贵不过,她不像我这样整天得过且过,还为自己的小聪明自鸣得意。我已经受够了充满虚假的日子,而只有在和她做同桌的时光里,我才能找到并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她是我的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受到欺骗。”
听完我的一大串话,他盯了好一会儿,足足和我说话的时间一样长,“所以你是笃定我骗她了咯?”他耸耸肩。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坚决不躲避,承接着他的目光。
“你为何这么笃定那第一封不是我写的,我不想探究。”他突然轻叹一声,仰头眺望天空,那柔和的侧脸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有些寂寞,“你知道我和她相处多久了吗?”
他这一问倒令我恍惚了一下,“不……不知道,我只看到过你们交谈过。”
“是嘛,那你也看到了,她和我的交谈是和别人天差地别的。”
“没错。”我不禁低下头,“除了你,我没见过她有和谁能聊得这么开心。”
“错了。”他笑着纠正我道,“还有你自己啊。”
“那不过是日常拌嘴罢了。”我摆摆手,略带几分苦涩地一笑。
“你真是好笑到有些悲哀了。”他像是对我感到无可救药般下了定论,“知足吧,我和她从小长到大——尽管最近才重新联系起来,这才能这么顺利。你也算是抄近道了。”
“你们是……青梅竹马吗?”我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这可没听她说过。
“……算是吧。”他沉默了一阵,还是同意了我的说法,“所以看到你,我也是满惊讶的,该说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
我忍不住打断,“你有危机感了?”
“当然。”他冲我眨眨眼,“所以我不惜使用些小手段。”
“你对自己和她的感情就这么没自信吗?”
“你难道不也是吗?对自己所怀有的感情一点都不自信这种事。”
“我——”辩解的话语在嘴边刹住了车。尽管不愿承认,但它们确实是被事实拦下来的。
我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洞穿了我的防线,揭开了掩藏其下的我的本质。我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他这个人,或许也是像趟陷阱一般度过了至今的岁月吧,大概也是听多了四周虚伪的声音、看惯了千篇一律的嘴脸,这才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魅力,收获到那么多人的崇拜吧。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任凭他进攻,“你很怀疑自己所怀有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喜欢对吧?因为正是只有怀疑才会下意识地排斥,才会将任何可能的迹象都拒之门外。你可能没经历过恋爱,也可能曾经为之所伤,又或是——一直以来所贯彻的……嗯……该说是原则吗,不允许自己一下子就相信这是喜欢。”
“你以后要当心理咨询师吗?”我已经挤不出体面的笑容了,就连语言上的反抗在我看来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没有回应我,而是一笑而过,“我不想对你的情感评价什么,你要告诉她一切的真相也好,继续怀疑自己也罢,她可不一定会等你哦。你们马上要分班了吧?等到你们不同班甚至不同楼层之后,你能保证你们不会形同陌路吗?之后的她对你来说,会不会成为一个遥不可及得只能用来怀念的存在呢?”不愧是毫不关己的事,他说起来就是这么流畅而又自然,“怎么样?要不要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这样她没准还能与你残余一些联系哦。”
我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他所说的会不会成为现实,而是对他的说话方式愤怒到了极点,具体的原因我还说不上来,但足够的动机已经驱使我拼尽全力与其对抗了。
“我知道你已经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后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我想告诉你,你如果真心为她考虑的话,就应该克制,因为她现在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她不能在这种时间点被不成熟的情感束缚住。”我上前向他靠近,甚至想要剖开自己的胸膛让他看看我的决心有多么坚硬,“此外,我也不想你说的那副情景成为现实,所以——我会留在这个班级里的,绝对!”
面对我的步步紧逼,他一点都没有惊慌,眼神中反而还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我可是听说过你的成绩,貌似不太理想吧?你现下说的是不是大话,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这种事你都知道?”我对他好像越来越没办法了。
“因为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都是你的事情啊。”想不到竟会在这人的脸上看到苦笑,“虽然你是一个蛮迟钝的人,但没想到思考得还挺成熟的嘛。”
这突然的赞赏让我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身体麻麻的不知如何是好,嘴上也落他几步。
“放心吧,对于很多事情,她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通透,所以你大可不必为她操心了,她完全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倒是你,既然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知道了应该怎么做,那就不要瞻前顾后了,让她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吧。”
“这语气……”我不由得后仰身子,避开些他搭上来的手。
“怎么了吗?”他天然地问道。
“不,没什么。”我摇摇头,“你说得很对。但我没想到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总感觉……你好像不是很讨厌我和她的关系。”
“这个嘛……我的立场可比你这所谓“同桌”要暧昧得多了,所以有些事情我也很难办啊。”他捏捏自己的下巴,神秘地说道。
“什么意思?”我无比好奇。
“她迟早会告诉你的。”他朝着桥下走去,兴许是要结束这次的对话了。我目送着他走下桥墩,正准备迈开步伐,就见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潇洒地回过头,然后挥挥手大声说道,“对了,再给你个忠告,你可不要以为自己在她面前还掌控着主动哦。”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见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后,我在心里默念道。不过……好像还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