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考挺好的呀。”老师接过我的成绩条，粗略地扫了一眼后轻声说道。
“还得感谢老师教的好。”我以最为真诚的语气表达谢意，但她却不以为意地笑笑，举手投足都透出敷衍。
“贫嘴。”她的笑容中充满着亲切，“不过这成绩应该可以留在重点班了吧，恭喜你啊。”
我拼命抑制住澎湃的心情，尽力维持语调的平稳，“只要老师还能继续教我就行。”
“想让我教你的话也得保持下去啊，毕竟这里面的竞争，你自己也清楚。”她语重心长地告诫我道。
我不禁挺直背板，就差冲她敬个郑重的礼了，“收到。”
我走出办公室，回到了班级里。
可能因为临近放学，所以同学们都情难自禁，教室里充斥着即将脱缰的活力。我回到座位上环顾四周，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无一人会在意我。而在所有人当中，气场非凡的她，则还埋首在自己的世界，浑然不在意四周的嘈杂。
之前的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始终如一地沉浸在枯燥的作业中，但当我真正设身处地时，我才终于体会到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我可以不用再处处小心，也不必再看谁的眼色行事，写下的每一个字，看进去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在我的面前铺展开来，直通向她的背影，并开拓我们的前路，走过的每一步都好像在唱着祝福的祷词。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活页本，再从中取下一张横线纸，提起笔袋里的自动笔，敲出笔芯，写着我这些日子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涂涂改改，最后看上去完全不成样，但我丝毫没有灰心丧气，而是重新扯下一张，将原本冗杂而又无尽的思绪凝缩成了字字行行，然后放进信封中。
有这封信就够了。我突然没来由地胸有成竹。
签完署名后，我深吐一口气。正是这时，下课铃伴随着大家参差不齐的拎包声叮铃铃地响起，班级的前后门开始三三两两地吐出归家心切的学生。
我看向她。她还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尚且没有收拾书包的动静。根据我的观察，几乎每次放学，她都要在班级滞留一段时间，而我这次所要把握的，也正是这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班级里的活力就所剩无几。期间我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千万别走，所幸她这时延续了之前的习惯，最终和我一起剩了下来。当然，随着班级里学生渐稀，我们肯定会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彼此，期间也确实有过几次浮光掠影般的对视，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通通略过去了。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了平定自己的表情，到底在板正的桌下抖了多少次腿，又有多少次在心里提醒：不要着急。
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始收拾书包，看样子不准备继续逢迎我的无理取闹了。
我不禁俯下头看向手中的信封，脑中尽力不去推测我们之间的结局。看到这个信封，读完纸上的文字，她会何思何想？会不会对我有所埋怨，又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我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内心急切的心情督促着我像前往某个最终场所一般决绝地起身，最终迈出脚步。
她应该听到了我的动静，但并没有回过头，仍专心地收拾书包。等我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将背带挎到肩膀上了。我赶忙挡住她的路线，她也终于将目光抬向了我——只是似乎不太友好。
或许是为了鼓气，我选择率先开口：“能给我点时间吗？”
“我爸妈还在外面等着我呢。”她冷冷地应道，但这还不至于使我退缩。
“求你了。”我真挚地请求道。
她愣了一下，神情上似乎有些慌张起来，“什么嘛，搞得像我欺负你似的。”她用手掌竖起一个数字，“五分钟，我来见识一下这个喜欢单飞的前同桌到底有什么鬼话。”
尽管加上了时间限制，但我脑中并没有因此乱成一团，还是先简洁地将预备的话语倾吐出来：“这次考试，我考得挺好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你是……来炫耀的吗？”她不解地看着我。
“怎么可能。”我立即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可以待在一个班级里了。”
“哦……嗯，听上去……好像还不错。”像是一时没摸准我的意思，她眼神略有闪躲。
“老实讲，我这次最高目标是超过你呢，但完全告吹。你实在太厉害了，我和你的差距完全抹不平。”虽然我知道是异想天开，但还是实话实说，这时候绝不容许有任何的踌躇和隐瞒了。
听到我的大话，她并没有笑话我，而是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突然说什么呢？哪怕超过我了，你又想怎么样呢？”
我深吸一口气，“我想重新回到你身边，由我自己来选择你做我的同桌。”
教室里的空气突然被抽走了，任何声音都不复存在。她像在品味并回味着我刚刚说的话，久久未有回应。
时间过去良久，她最终结束了自己的沉默：“这算什么？满足你所谓男人的尊严吗？”
“或许有一点吧，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自嘲地一笑，“我不想成为你瞧不起的那种人。”
“我可没说瞧不起你这种话。”她一开始听到后有点吃惊，“啊，你不会把我之前的玩笑话当真了吧？那个……只是我逗你玩的啦。”
“和那个无关。”我摇摇头，“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整天被自己瞧不起，而正是因为你，也只有你，我才会拼了命地去改变自己，你就是我的动机。”
“那你当时怎么还想着离我远远的，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说不要选择你吗？”她理直气壮地谴责我道。
面对这样的她，我终于可以说出酝酿在心里的话，“因为那时的我感觉，一直待在你身边的话，我就会不自觉地依赖你，无论是学习——还是其他的什么。”
“难道不是我一直要你来帮我改变自己的，怎么变成你依赖我了？”她不解地歪过头。
“因为我喜欢你。”
“砰”的一声，她肩上的书包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以其声音之响来看，里面实在是负重不少。
话说，我怎么去关注这种方面啊，明明面前的她才是重中之重嘛。
“有……有病啊？”慌乱之中冒出这么一句，不愧是她。我在心底暗自偷笑。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因为喜欢你，我才会依赖你，或者说，因为依赖着你，我才喜欢上了你，总而言之，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正是有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真实，而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种东西，谁都能给你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继续说下去是否正确，但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什么了。
我坚决地摇摇头。唯独这个说法我绝对要否认，“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可能会为我的不成熟感到困扰——”
“倒也……也不至于。”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我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机还不太对，我们还小，高中还有两三年，毕业之前会发生什么，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甚至如果我又考砸的话——我们分班之后会怎么样，以我那别扭的性格，我或许还要用什么虚假的话语和情感来维持我们之间的联系，而你是我最不愿意这么对待的人啊！我很害怕，也很迷茫，但绝对不想再后悔什么了。无论你接受与否，我只想说，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去同一所城市，和你拌一辈子的嘴——”满溢胸口的情感不断涌上来，我几乎要发出深及灵魂的嘶吼，“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等等我。”
我焦急地等待她的回答，但她一时间并没有给予回应我，而是不疾不徐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熟悉的信封。是她之前给我看的情书。
“这是……”她递向我，我也就顺其自然地接了过来，正束手无措之时，我就看见她对我使了个眼色，“你是要我拆开来吗？”
她无声地点点头。
我依她所言，将信戳拆开，将黏着爱心贴纸的信面铺展开来。然而，里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有不容置疑的空空如也，我甚至将手伸进去并撑开，但依然什么都没有触及到。
我两眼迷茫地看向她，她却像是预料到我的反应似的满意地解释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情书，就是给你看的那个。”
“难道你收到的时候就是空的吗？”我感到身子在微微发颤。
“没错。”
我几乎要跳起来，“那你本来说的“署名”……”
“我瞎编的咯。”她的俏皮在这时一展无遗，让我一下子泄了气。
“为……为什么要这样？”既然一切都是编织出来的，那我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个学长算怎么回事？不仅如此，他还一点抵抗都没有，就好像默认了她展示给我的事实似的。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把手伸出来。”趁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她却开始对我索取主动权了——不，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是被动的那一方。
我将空闲的那只手像认错的孩子等待母亲惩罚的木尺似的巍巍颤颤地缩出来，但她却还没满意，语气自信且充满胜利感地说道。
“另一只。”
无奈，我只得依她所言。这时的我，心里已经隐隐体会到学长当初对我的“提醒”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本打算最后登场的信封被提前拉开了帷幕。
她将我手中的东西取过去，在我面前晃个不停，“说说吧，你怎么会有这个信封。”
我感觉不论怎么回答都会被她全线击溃，所以干脆认输似的说道：“你早知道的话就早说出来啊，搞到最后就我蒙在鼓里啊。”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这是对你的惩罚。”
“那……我想问一下，既然你都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能不能把最开始的那封还给我啊？”我向她露出讨好的笑脸。
“为什么？”
我简直苦不堪言，“因为里面都是瞎写的，不销毁的话我也太丢人了吧！”
“噗——”她一边大笑一边不无怜悯地看着我，“我倒是觉得写得挺好的呢，可惜我已经裱在家里了。”
“那我只能侵入你家里了啊。”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没门……”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但她却不知为何突然惊吓出声，“喂，我可没答应你要……要……”
“要什么？”
她对我恨铁不成钢，“成为一家人什么的啊！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听到这炸裂的发言，我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没想到，她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再怎么样不会想到那个地方去的吧？”一道灵光突然半路截住了我的话头，“难道说，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
“就是……成为家人……前一阶段什么的。”天哪，明明没一个羞耻的字眼，但这时把它们连在一起说时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哼……嗯……看来你很在意嘛。”怎么感觉她比我还在意的样子，“我要去xx大学。”好突然的宣言。
“哦……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我相信这也是情有可原，“对你来说好像不是很遥远的目标啊。”
“那你能做到吗？”
我赶忙应下来，毕竟刚刚还向她打过包票呢：“能！肯定行！”
“那我两年之后等着你，这期间……”
她同意了！我兴奋至极，甚至能感受到脸上的灿烂，“暂时不要联系对吧！我知道了——”
脑门突然被猛地一敲，我差点感觉今夜的梦要提前到来了。什么嘛，我说错了吗？不是说学生时期不要互相打扰嘛，她有什么不满啊？
“能说出这种话的脑袋怎么可能考得上！”有点无理取闹，但我却感觉心里温情脉脉。
“好痛。”我夸张地捂着额头，笑着说道。
“所以……”
“所以什么？”
脸颊上突然传来一丝温热，甚至还带着一抹薰衣草香，恍惚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美好无比，只有我们彼此紊乱的心跳声在空中交织。我感觉我好像不再是我。
“五分钟到咯。”她的话语成为了空洞。我已经无心去听，也无心去思考了，因为我已经无法从刚刚的触感当中逃脱出来了，而她却还在步步向我逼近，“那么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话毕，她便立马提起地上的书包飞也似的跑向了门外，徒留下一个痴呆的我傻愣愣地站在过道，嘴里还不住喃喃道：
你搞得我这么心猿意马的，我还怎么……唉，道阻且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