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文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个正在被押送往监狱的犯人。
天琴市上空的星环在她的眼眸里划过，却没有留下任何任何烙印。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方才与浮士德简短的交流中，浮士德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那只轻轻按住她手掌的温度似乎也还未散去。
后悔吗？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
如果今天不来，以后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反正她现在就已经够后悔了。
“我就不该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妹妹周雅韵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病房号。
她没有回复，只是双击妹妹的头像发送了一次戳一戳。
车子停在了天琴市中心医院的门口。付了钱，下了车，周雅文站在医院大门前抬头仰望。那一扇扇反射着阳光的窗户，在她看来都像是一只只窥探着她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迈入医院。即使她已经屏住呼吸，那股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也立刻灌满了鼻腔，让她有些反胃。
找到电梯，按下楼层，金属盒子平稳上升。
叮——
电梯门打开，一条长长的、干净得有些晃眼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她一步步地走着，凉鞋刚迈出一步，便踩在地砖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她放慢了脚步，静悄悄地来到了虚掩着的病房门前。
周雅文的手抬到一半，停在了半空中。
她听见了隐约的说话声，那是名为“别接”的联系人的声音。这声音一传入她的耳中，她就会回想起自己不论做什么都会被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只要不听话就免不了拳脚相加的过去。
她感觉窒息，她后退了一步。
既然里面还能如此平常地聊天，就说明父亲已经没事了。果然，她就根本不该来……周雅文咬紧牙关，颤抖着转过身去。
“姐？”
在她的身侧，周雅韵满脸疲惫地抱着一袋各式各样的药品凑了过来。对方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连续眨巴着眼睛确认她不是幻觉
完了，她终究是慢了一步……已经退无可退的周雅文对妹妹点了点头，还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有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手臂上打着石膏，身上打着绷带；坐在床边的女人保养得很好，但嘴角下撇的弧度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感，让周雅文打心底感到反胃。
那女人没好气地抬眼瞥了她一下，声音里意外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还以为你忙得连家都忘了。”
“比你在家闲的没事，这也管那也管的要好。”
“行了行了，你俩都少说两句，别打扰我。”病床上的父亲开了口，声音有些虚弱，“雅文，来都来了，找个地方坐吧。”
周雅文没动，只是站在门口。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尴尬又沉重。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骨折，要休养一阵子。”
“哦。”
明明是父女两人，对话之间却不掺杂任何感情。哪怕是跟隔壁病友的陌生亲人嘘寒问暖，好像也比这两人要亲近。
但就算只是这种相处模式，也比她和另一人之间的关系要好上太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放假不回家，电话不接。你找的是不是正经工作？别私下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传出去我们的脸还要不要了？”
“妈！”
周雅文面无表情地听着，反倒是她的妹妹先听不下去了，赶紧放下药袋挡在了两人之间。
“我说的有错吗？你看你姐姐，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要不是我们，她现在能在这鬼外地逍遥快活？”
“别在我面前放屁，我来天琴市之后没收过家里一分钱。”
“我——”
“行了行了，妈，姐，你们两个要骂出去骂！”
那熟悉的阴影又一次笼罩了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病房里，而是又回到了那个压抑的、让她只想逃离的家里。
“我出去透透气。”
周雅文丢下这句话，不等任何人反应，转身就走出了病房，将身后的一切都关在了门内。
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将肺里那股浊气吐出去，可医院的消毒水味却让她更加烦闷。
她终于重获安宁，护士站的呼叫声、病人的咳嗽声都比母亲的声音要悦耳太多了。她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享受着独处的时间。
“姐，她就那样，你就别被她带歪了，直接像我一样终结话题就完事了！”
妹妹追了出来，嘟起嘴叉起腰和她并排靠在墙上，看起来比她还要气愤许多。这丫头就是这样，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似乎她和父亲缺少的表情全都遗传到了妹妹的身上。
“我知道，但我现在有底气，骂回去更舒服。”
“底气……所以你真的经济独立了？！靠的是什么？”
一提到独立的事情，周雅韵就两眼放光地凑了上来。果然，虽然姐妹之间不太对付，但至少有着逃离这个家的共同目标。
“魔法少女。”
“哇——写小说？还是画漫画？难道是……动画？一定很辛苦吧，你看你头上都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你自己看，难看死了！”
妹妹不太优雅地把她拽进了洗手间，薅起她的一撮毛就展示给她看。有一说一，确实是白头发。周雅文也立刻明白，这是自己使用愿力造成的影响。
“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魔法少女。”
“具体的呢？具体的！”
周雅文有点受不了这暴躁的丫头了，只是故作深沉地向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里楼层不高，她索性走向不远处的安全通道，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她刚踩上下楼的阶梯，头顶的白炽灯就开始闪烁，忽明忽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周雅文皱了皱眉，感觉这种光景不太吉利，于是转身向电梯间走去。
老大，这次你真的说错了，我就不该来……电梯中，周雅文叹了口气，再次后悔自己白走一趟。
电梯逐渐下行，灯光也愈发暗淡。
叮——
电梯停在了四楼，一条长长的、干净得有些晃眼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但是，这条走廊却有些过于昏暗、过于安静了。方才的呼叫声、咳嗽声全都消失不见，仅剩绝对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