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天琴市还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丰桥区的边缘，这里是新旧城区的交界地，四处可见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废弃的老剧场就坐落在一条僻静街道的尽头，红砖墙皮大面积地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灰色水泥。窗户的玻璃碎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扭曲的铁栏杆，像一具被啃食干净的骨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尘土味，混合着一些时间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就是这里了。”
浮士德压低声音，手指在奥秘书的地图上点了点。
“要怎么进去？直接把墙砸开吗？”
夏芹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轻微的骨节脆响。
“别冲动，夏老师。大幻境的入口很隐秘，而且某种意义上还蛮符合直觉的，如果你破坏了墙壁，说不定还会造成反作用。”
尹煜贞紧紧跟在浮士德身后，双手攥着衣角，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但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狂跳。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退缩。
就在众人围着剧场打转，试图找出什么机关暗门的时候，一个慵懒中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公主，还有各位……骑士小姐，不必这么麻烦。”
所有人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而白微立刻认出了对方的模样，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是你，‘背誓’？！”
只见不远处的巷口，那个浮士德和白微曾在幻境中见过的身影斜倚着墙壁。凌乱的红发如一丛燃烧的荆棘，铁蒺藜交错编织成的衣物将她衬得危险又妖异。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全然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狼狈。
“剧院已经为你们敞开大门了。”她直起身，朝着剧场那扇紧闭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爬满铁锈的锁头“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紧接着那扇沉重的大门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自动向内敞开了一条缝隙。从缝隙中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黑暗，而是一种奇异、扭曲的光。
没有人轻举妄动。
“你有什么目的？”
浮士德上前一步，将其他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目的？”“背誓”轻笑一声，缓缓踱步过来，“先前你我的对峙也不过是戏中的一部分，在落幕之刻，我也曾与您道别，说‘耶律哥’会永远欢迎您……而现在，您选择前来，我自然也作为引路人赴约。请放心，公主，我们定然奉上最热烈的欢迎……”
她的话语听起来很有诚意，但浮士德能感觉到，这份“诚意”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走吧，公主。”对方没有再多做解释，率先走进了那道门缝。
浮士德回头看了看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尹煜贞身上。后者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不容动摇的决意。
“跟上，保持警惕。”浮士德下达了指令，带着所有人跟了进去。
穿过大门的瞬间，周围的色彩猛然变幻。
破败的剧场大厅褪去颜色，余下的黑白线条飞快充足，又迅速填充颜色，绘制成了一条无法想象其宽广与高度的宏伟长廊。
长廊中，穹顶高得几乎望不见尽头，巨大的立柱如同远古巨人的手臂，支撑着这片空间。她们脚下铺着厚重的深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向长廊的远方。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巨大的画框，不，与其说是画框，不如说是放大版的影院荧幕。不过，在这画框之中空空如也，只有深邃的黑暗。
“这里就是‘耶律哥’的迎宾走廊。为了欢迎各位，我们特地准备了一出小小的开场戏。”
她打了个响指，众人身侧的第一幅画框里忽然亮起了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像是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颜料在黑暗的画布上自行流淌，迅速勾勒出一幅古老的画面。
画面中，一位垂垂老矣的国王正靠在华丽的王座上，他面容枯槁，不住地咳嗽，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紧接着，第二幅画亮起。几位大臣带着一位气质儒雅、眼神清澈的贤者应召前来觐见。他身着朴素的布衣，向老国王行礼，准备聆听教诲。
“我知道！老国王将王位禅让给了一位身份低微的贤明之人，而这位贤明之人继承大位之后励精图治，成为了一代贤王。
“可惜，他在中年时就生了重病。他知道以自己的威望能够废除禅让，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子嗣，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将王位让给贤人，就像老国王让位于他那样。”
听过白微所叙述的故事，“背誓”并没有多做回应。
果然，接下来的画面，和白微记忆中的故事截然不同。
第三幅画中，国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隐藏在大殿支柱之后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没有丝毫预兆地将那位贤者死死按在地上。贤者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这是……”唐汐澄蹙起了眉。
第四幅画紧随其后。
一位身穿巫师长袍、装扮华贵的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托着一个复杂的水晶书。在国王的示意下，他开始吟唱咒文，一道道光芒从他手中射出，笼罩在贤者身上，贤者的身体开始扭曲、分解。
第五、六、七幅画中，贤者的身体分别被拆出了三个光球。
一团纯粹的、由血肉构成的光球，飞入了老国王的身体中，他不再咳嗽，直起了自己的腰。
一团璀璨的、闪烁着蓝眼泪的光球，被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融入了站在国王身边、尚且年幼的王子头顶。小王子懵懂地眨了眨眼，原本天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很快便又装作自己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团虚幻的、蜷缩着贤者虚影的光球，被巫师长袍塞进了一具具有精致五官的洋娃娃中。老国王满意地拿起眼神空洞的洋娃娃，将它放在了王座的扶手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所谓的禅让，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血淋淋的骗局，只不过是一场为了窃取他人的一切、以维持自身统治的残忍仪式。
所有人都被这幅画描绘的残酷故事震慑住了。
浮士德的后背冒起一层细汗。她想起了“背誓”曾说“耶律哥”能够提供她想知道的一切，包括……被抹消的历史。
这个故事，绝不仅仅是一个故事那么简单。
织女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浮士德的衣袖，似乎从故事中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而尹煜贞，她怔怔地看着最后三幅画，绝望地看着那个被掠夺、被分割的贤者，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看懂了吗，公主？”“背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笑容在廊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森然，“这就是‘禅让新篇’，‘耶律哥’的开山之作，也是我们聚在一起的意义。”
她转过身，向着长廊的尽头伸出手臂。
在那里，一扇雕刻着无数刀剑与黑星剑冠的巨大双开门，正在缓缓地向她们敞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