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的灯光没有亮起,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默。
方才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尹煜贞额头上冷汗直冒,她的手死死抓在胸口上,不受控制地发抖。那出戏里的红色人偶,和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唐汐澄则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灰色人偶那些所作所为的景象,以及过去的碎片,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最痛苦的莫过于织女。她不记得任何事,但那华贵人偶自尽的一幕仿佛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灵魂,让她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不知道这痛楚从何而来。
浮士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禅让”是谎言,“国王”即神明。曾经的织女或许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陷入了绝望,亦或是想要通过自己的死来打破这一结局,但她失败了。
自己的结局,是否也是如此呢……浮士德握紧了拳头,她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这个地方,本就感觉归乡已经遥不可及了,现在更是要连命都可能要搭进去。
凭什么?
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侧过头去,看见了夏芹关切的眼神。
“浮浮,别害怕,会有办法的……”
浮士德叹了口气。她不觉得会有什么办法,但是……俗话说,哭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把这些情报当作崭新的拼图,进一步积蓄力量。
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帷幕再次缓缓拉开。
舞台上的布景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混乱的战场,而是一片死寂的废墟。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天空中挂着一轮血色的残月。
一个站着的人偶都没有剩下。
战争,结束了。
灰色的人偶蹒跚着走上舞台,她浑身破损,动作迟缓。她走到了那架白色天梯的脚下,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属于华贵人偶的最后一点残骸。
她跪倒在地,用自己残破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刨开焦土,将那些残骸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痛苦地瘫倒在小小的土堆旁,吟诵起悲伤的诗句:
“明天 破晓时分 当田野微明
“我就启程 你看 我知道你在将我等候
“越过高山 穿过森林
“在远离你的世界里 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暗红色血迹的人偶冲了回来。
是红色人偶。
唐汐澄立刻站了起来,她回想起了海边那夜自己梦见的事情,想起了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满身是血的、质问她的尹煜贞。
“■■■说过,会保护好我们,还约定回到我们身边……她现在一定安全离开了天琴市对吧!你回答我啊!”
唐汐澄抱住脑袋,她幻听了过去的事情。但那份幻觉与眼前的景象重叠,狠狠折磨着她。
“她……”灰色人偶颤抖着举起手指,指向了高台底部的小土包,“她……死了……”
宝剑坠落在地,红色人偶嘶吼着扑向了灰色人偶,两个幸存者扭打在了一起。
尹煜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再看下去,但那舞台上的一切,却又强行钻进她的脑海。
扭打没有持续多久。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偶很快就耗尽了力气,她们瘫倒在地上,意识到彼此的攻击是多么没有意义。
她们在死寂的战场上徘徊了几天。
没有找到白色人偶,也没有找到黑色人偶。
除了她们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存在。
最终,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决定离开这座死亡之城,前往临近的另一座城市,或许那里还有希望。
然而,在路上,她们遭遇了另一个从封印中挣脱的怪物。
那是一个比之前战场上任何怪物都要强大的存在。
在生死关头,红色人偶做出了选择。
她用尽全力,将灰色人偶猛地推向了安全的方向,自己则转身迎向了那个不可战胜的怪物。
舞台上,红色人偶的身影被巨大的怪物彻底吞噬。
只剩下灰色的人偶,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荒野上。
人偶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任何表演和表达。
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空洞的麻木。
她继续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来到了一条静静流淌的黑色大河边。
河面倒映着血色的残月。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那个孤独的、破碎的自己,苦笑着继续吟诵起诗句:
“我默默地思索 孤独前行
“外面的世界 不看也不闻
“我弯着腰 背着手 步履匆匆
“满心的忧伤啊 白昼也如黑夜降临”
然后,她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冰冷的河水里,眼睁睁看着河水没过脚背、膝盖、腰腹、胸口。
“我不凝望那金色落日的辉煌
“也不远眺驶向阿尔弗港湾的风帆
“到达时 我将在你的墓旁
“放一束翠绿的冬青 和一把盛开的欧石楠”
直到那黑色的河水漫过她的头顶,将她最后一点存在也完全吞没。
舞台,彻底陷入黑暗。
这一次,帷幕没有合上。
剧院的灯光柔和地亮起,将所有人的脸色都照得有些苍白。
“啪、啪、啪……”
几下稀疏的掌声响起,是那个右眼被纱制黑玫瑰遮住的使徒。
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的笑容。
“多么美妙的悲剧!多么纯粹的绝望!所有徒劳的挣扎最终都会归于虚无,所有许诺的权柄最终都会成为谎言。真是……太棒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周围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夜魇’,坐下。”
那个双眼被黑布蒙住的使徒,“诫律”,冷冷地开口,声音毫无起伏。
“夜魇”突然被教训,一下子就收起了笑容,她坐回座位上越想越难受,几秒钟后居然就哭了起来。
在这诡异的哭声中,原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的尹煜贞仿佛也受到了感染,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
她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如何痛心,因为她现在依然站在这里。真正让她痛苦的是……
过去的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颤抖。她想要成为魔法少女的决心,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
唐汐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种无力感将她死死按在座位上。
“看懂了吗,公主?”
“背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浮士德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织女的身边,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能感觉到,女孩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这就是被抹去的一切。‘谎言‘既是我的名讳,也是我所欲揭露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使徒,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场精心策划的窃取。”
最后,是坐在最中央,脸上蒙着面纱的使徒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穿透所有的嘈杂,直抵人心。
“旧王窃取贤者的血肉以求永生,新王窃取贤者的智慧以固权柄,而贤者的灵魂,则被放入新的牢笼,在舞台上上演新一代的悲剧,为他们的统治增添余兴。”
她缓缓站起身,黑色的面纱轻轻晃动。
“公主,现在您看清了这‘恩赐’背后的代价。”
她向着浮士德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态。
“我乃‘明断’,宝剑的皇后。那么,您是选择继承这份染血的王冠,继续上演这出不会落幕的戏剧?还是选择……亲手将这个舞台彻底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