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一片寂静。
“明断”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她的邀请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空气中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尹煜贞的身体不再发抖,但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胸口的衣物。
舞台上的悲剧与她被尘封的记忆重叠,那一幕幕悲剧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
砸碎舞台,结束悲剧……这个提议对她而言,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甚至能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正在体内嘶吼,催促她答应下来。
唐汐澄缓缓抬起头,她灰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今天终于明白,导致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份麻木与绝望、最终以主动投河结束自己生命的,追根究底不是使徒、也不是成为魔法少女的自己,而是……那假惺惺地想要“禅让”的国王。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也不想任何人再经历。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终结这份宿命……毫无疑问,她愿意尝试。
她看向身旁陷入沉默、失去了往日积极心态的织女。
虽然织女是这些人中对过去的印象最为薄弱的,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撕裂的痛楚是如此真实。
织女看了看已经有些急不可耐的尹煜贞,又看了看眼神中满是期待的唐汐澄,却有些犯了难。
她下意识地望向浮士德,那双与浮士德别无二致的青色眼眸里写满了依赖与询问。她不知道该怎么选,但她相信浮士德。
浮士德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理解她们的动摇。毕竟,那出戏讲的就是她们的故事,那份绝望是如此真实。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对劲。
太顺理成章了。
“耶律哥”的这群使徒,从出场到现在的每一步,都像是在精心编排一部剧本。
这帮使徒、魔女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然后恰到好处地递上了“解药”。
这会不会有点太刻意了?
浮士德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叙事诗”那张狡猾又带着媚劲的脸。此子很明显也是个不老实的使徒,再加上没有“堕落之花”作祟,“叙事诗”想帮助浮士德反抗王庭的愿望几乎毫无遮拦。
可就是这么一个使徒,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背叛“背誓”?
难道因为她不是“宝剑”而是“星币”?
紧接着,浮士德又想起了一个东西,那个哪怕“叙事诗”经历了无数次重生、也要坚持交给她的东西。
“四元素法”,解除魔法少女与王庭契约的仪式。
一个是要拉着她们入伙,加入一场新的战争。
一个是要让她们彻底脱身,斩断与王庭的一切联系。
两条路,看起来都通往“自由”,但本质上却完全相悖。
浮士德的思绪飞速转动。
“禅让”的故事里,贤者被分割、被吞噬,最终成了国王永生的养料和王座上的装饰品。
现在,“明断”邀请她这位贤者,想要帮助她继承王冠、砸碎舞台。
然后呢?
神明对这些“堕神”都鞭长莫及、无可奈何,甚至还是通过强抓导师入伙来治理城邦。
那等到她“继承大统”,是不是也就奈何不了这些“堕神”了呢?
最后的结局,恐怕只不过是那个原本被摆在扶手上、眼神空洞的洋娃娃,变成了一个拥有智慧与灵性、却只能坐在王座上的人偶。
挪了个位置,但有什么实际差别吗?
浮士德叹了口气,怀疑自己可能想太多、推太远了。她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身旁的织女身上,女孩依然在为那份如今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痛苦颤抖。
从“叙事诗”到“耶律哥”,所有线索的中心,似乎都指向了织女。
如果这些故事都是真的,织女经历了被创造、被欺骗、被献祭、被迫被自家魔法少女杀死、复活、被使徒虐待、反复失忆、被自己失去的记忆折磨……
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恐怖的东西,她的未来已经与浮士德捆绑,也与魔法少女们捆绑,甚至……与那些支持浮士德、甘愿被净化的使徒捆绑。
而现在,浮士德竟然要把这一群人的未来,赌在这些动机不明、行为诡异的使徒身上。
这不可接受。
浮士德深吸一口气,心中的迷雾被吹散,只剩下清晰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去看那五位使徒,而是走到了尹煜贞和唐汐澄的面前。
“我知道你们很难受,想要接受她们的帮助。”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是,抱歉,我……不敢把我们的一切托付给她们。”
她又转向织女,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
“别怕,有我。”
最后,浮士德才抬起头,迎向了“明断”的注视。
“感谢各位的‘演出’,也感谢你们提供的‘情报’。”
浮士德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真心想砸碎舞台,还是想在神明注视不到的阴影中肆意妄为。哪怕我们的目标有重合,也终究无法成为同路人。
“还有那些改过自新、想要赎罪、甘愿牺牲、将一切托付给我的同族,我无法将她们所期望的未来转手托付给你们,与你们这些堕神捆绑。
“所以,我拒绝。”
整个剧院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戴着猫头鹰面具的“谎言”,微微侧过头。
蒙着黑布的“诫律”,身体绷得更直了。
还在小声啜泣的“夜魇”,哭声戛然而止。
就连一直姿态优雅的“明断”,那面纱下的表情也似乎凝滞了。
夏洛蒂和奥莉薇立刻上前一步,将浮士德护在身后,卡蜜尔的手指抵在扳机上,苏安娜也随时准备突进。
一场恶战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背誓”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摘下了脸上的铁蒺藜面具,重新露出那张慵懒而妖异的脸。
“哎呀,真是可惜。”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剧目总有落幕的时候。既然公主您做出了选择,我们自然也不会强求。”
她朝着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了她们来时的方向。
“出口就在那边,慢走,不送。”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浮士德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些许破绽,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份深不见底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这比直接开战更让人心里发毛。
“我们走。”
浮士德没有犹豫,立刻下达了指令。
她拉着还处在恍惚中的织女,带着众人快步离开了观众席。
在她们转身的瞬间,浮士德似乎感觉到,那五道视线依然黏在她们的背后,冰冷,锐利,像五把无形的刀。
穿过那扇巨门,宏伟的剧院主厅在身后消失,她们又回到了那条挂着空白画框的宏伟长廊。
再往前走,光影变幻。
她们重新出现在了那座废弃老剧场的门口,清晨的薄雾和潮湿的尘土味将她们拉回了现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浮士德很清楚,那不是梦。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爬满铁锈的大门。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死死抓住了她的心脏。
对方如此轻易地放她们离开,绝不是因为大度,这更像是一种宣告——
宣告她们已经看完了预告片,而正戏,即将在她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