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的灯光没有亮起，只有一片压抑的黑暗。
前一幕《牧羊人》带来的冲击，还萦绕在众人心头。没等众人完全理解故事中潜藏的残酷真相，厚重的帷幕便再次拉开。
舞台依旧是那片草原，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旁白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
“然而，在不知第几个年头过去，牧羊人那赖以为生的草料，发生了一些无法察觉的变化。
“或许是某一种原料发生了变异，或许是搅拌草料的容器感染了某些病菌，谁知道呢……总之，事就这样成了”
事就这样成了……浮士德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句话来自于她原本世界中的宗教典籍译本，同时也是她如今主持净化仪式时需要吟诵的祷词。
这句话出现在这里，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违和感和不详感。
画面中，一只吃下了变异草料的羊，双眼变得通红。
它没有像它的祖先那样死去，或是染上慢性病，而是……
它转过头，用犄角狠狠撞向了身边正在吃草的同伴，然后疯狂地撕咬起来。
“疯羊出现了。”
“一开始，这些疯羊的行为过于张扬，它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残暴。牧羊人很快就发现了它们，并将它们一一处理掉。”
舞台上，牧羊人手持一根草叉，将那些发疯的羊驱赶到悬崖边，任由它们坠落或逼它们一脑袋撞死在自己的草叉上。
刚一开始时，他面对这些疯羊，心里还有些发怵，但随着经验的积累，他的手法也逐渐娴熟起来，甚至都不用驱赶到悬崖，直接叼着狗尾巴草就是一草叉上去，然后行云流水地踩住它的脖子。
“牧羊人只以为是羊群中出现了普通的疯病，他清理了病源，便以为万事大吉。他从未想过，问题出在他最信赖的草料上。”
浮士德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她听过的故事，不，是她听过的真相。
“抗原……”
听见她说出这两个字，前排的五位使徒齐刷刷地转过了头，或是镇静、或是认可，但最后都化作一个高山流水觅知音般的微笑。
浮士德有些害羞地别开了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剧目上。
如果她猜得没错，接下来，她所熟悉的使徒才会登上舞台。
“就这样，在一批又一批的疯羊被处理后，事情又一次产生了变化。只不过，这次问题并不出在‘草料’上。”
旁白的声音愈发诡异。
“很不幸，那些过于明显的疯羊都死去了，而那些懂得隐藏的疯羊则得到了传宗接代的机会。
“逐渐地，它们变得更加狡猾，它们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在牧羊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捕食自己的同类。”
舞台上，一只羊在牧羊人的注视下安静而温顺地啃着草，但在牧羊人转身的瞬间，眼中却闪过一丝红光。
它迅速而无声地将身边一只弱小的羔羊拖入阴影中，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羊群里。
“这些隐藏的疯羊越来越多，它们形成了一个地下的王国，在牧羊人的眼皮底下，悄然壮大。”
浮士德深吸一口气，这正是她从“叙事诗”那里听到的部分真相。而接下来，想必才真正轮到她们的故事。
“终于，在某个夜晚，当牧羊人巡视羊圈时，这群隐藏的疯羊，向它们的‘主人’，发动了袭击。”
舞台上，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牧羊人遭到了围攻，他挥舞着草叉，强行冷静下来，将其插进了一只壮羊的脑袋。只需这一下，它就命丧黄泉了，但牧羊人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只有一把草叉，而那草叉现在被羊角卡住了。
最终，他浑身是伤地逃回了小屋。
帷幕落下又拉开，舞台上的牧羊人身上缠着绷带，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疲惫。
“牧羊人伤势惨重，更严重的是，他再也无法走出被羊群袭击的阴影。
“他不敢再轻易靠近他的羊群，他建立的秩序，正在崩溃。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新的办法。”
牧羊人从羊群中，牵出了几只羊——它们的羊毛是一种特殊的淡蓝色。
浮士德瞳孔紧缩，织女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找到了那些对变异草料有所免疫的羊，它们足够强壮，也足够理智，没有被疯狂吞噬。”
“牧羊人将它们命名为——头羊。”
舞台上，几只蓝色的羊，站在了牧羊人的面前。
“牧羊人对头羊许诺：去吧，去我的羊群中，找出那些隐藏的疯羊，将它们处理干净。如果你们能让我的草场恢复安宁，我就会在你们的身上打上特殊的标记，将你们放归山林，还你们真正的自由。”
自由。
多么诱人的词汇。
“于是，头羊们怀着对自由的无限希望，踏上了征途。”
舞台上，那几只头羊各自带领着一部分健康的羊，走入了丰饶而危险的草原深处。一开始，它们只能通过牺牲部分老羊残羊来将疯羊推下悬崖。
而后来，在牧羊人的帮助下，这些头羊的工作变得简单了一些。牧羊人甚至试着驯服了一些疯羊，让它们成为了驱逐其他疯羊的助力。
但即使如此，面对疯羊依然十分危险。一次，面对不断逼近的草叉，那头疯羊居然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直接越过了牧羊人，重重顶在了一只头羊的眼睛上。
看着血流不止的头羊，牧羊人试过了一切救助方法，但不知为何就是难以止血。
他选择死马当活马医——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特殊草料，送到了头羊口中。
“它被治好了，至少表面上是。在后面的日子里，这只头羊出色地驱逐了大量疯羊，直到一场雨夜。
“那一晚，牧羊人的妻子临产了。她和牧羊人在这片富饶的草场生活了许久，但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一直有些无能为力。
“而这一次，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她难产了。”
那一晚，房间中的灯火点亮了整晚，而在房间外，那只头羊旧伤复发，死在了牧羊人的门外。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牧羊人推开门，发现了它。
于是，他带着一碗羊汤再次回到了产房。
不久之后，随着一声啼哭，牧羊人一家终于添丁进口。
在这如此令人狂喜的时刻，牧羊人想要为妻子做更多美食补补身体，但当他来到仓库时，却发现自己储备的羊肉早就所剩不多。
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只剩下一个扎眼的羊皮袋。
他走上前去，解开袋口的绳子。
那是一袋备用的特殊草料。
牧羊人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而后，他扛起草料、哼着牧歌，朝着自己的羊群走去。
舞台，彻底陷入黑暗。
“谁也不知道，在这片草原上响起的牧歌，究竟是通往光明与救赎的希望之音……”
旁白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还是牧羊人早已为它们谱写好的，另一段悲剧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