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的视线转向舞台的方向,仿佛在看下一幕的剧情。
“故事的下半场里,出现了疯羊。”
“没错!”
白微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已经憋了一段时间没发言了,现在一轮到这个她难得看明白的话题,便先一步跳了出来。
“疯羊的演变过程很关键。一开始是张扬、残暴,被牧羊人轻易处理掉。后来,它们学会了隐藏,变得狡猾、阴险……
“这就是‘叙事诗’说过的那些情报,也就是说“堕神”存在一个从“抗原”到“使徒”的转化过程!”
“嗯,没错。牧羊人和疯羊的斗争,就是‘抗生之战’。”浮士德补充道,“而在那之后,隐藏的疯羊向牧羊人发动了袭击,导致牧羊人受伤,再也无法轻易管理羊群……呃,这部分对应的事件应该叫什么名字?”
她略带尴尬地看向了几位前辈,可她们似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之对应着王庭失去了对各个城邦的控制力,甚至连明面上的神王都所剩无几。”东方青避而不谈,装作冷静地继续说道,“所以,祂们才需要雇佣‘头羊’,也就是魔法少女导师,来替祂们管理羊群。”
真相的拼图,一块块地被拼接起来,一个宏大而残酷的世界逐渐在女孩们面前展开。
“但是,后面的故事就变得很奇怪了。”周雅文皱起了眉,“那个头羊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舞台上,牧羊人救助受伤头羊,头羊之死又与牧羊人之子的诞生诡异地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谋气息。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试图从这团迷雾中找出线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织女,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她走到了众人中间,那双和浮士德如出一辙的青色眼眸里,闪烁着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与清醒的光。
“《禅让》、《终末战乱》、《祂们把我杀了》……这一切,说的都是我。但是,又不仅仅是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
“你们之前的猜测,都对,但又都不全对。那个所谓的‘贤者’,既不是我,也不是浮士德小姐,更不是任何一位导师。”
织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回荡。
“祂是一个我们都不知道名字的人。一个……被神明选中,然后被以某种方式拆分的人。”
“一个被拆分的人?”
白微重复着织女的话,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困惑。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能跟上织女的思路,只有浮士德、尹煜贞和浅井响几人,隐约抓住了什么。
织女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她只是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乎吟诵的语调,再次念起了那首诗。
“祂们把我杀了。
“并非是准备或将要,而是早已杀了。
“我早已被分成了三份。
“一份交予过去的王,
“一份正孵化出现在,
“还有一份留给将来……”
诗句在剧院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块,砸在众人的心上。
“你们看。三份。这才是关键。”
织女睁开眼,伸出三根手指,继续说道:
“《禅让》的故事里,贤者也被分成了三份。血肉、智慧和灵魂。
“血肉归于老国王,让他重获新生。
“智慧归于小王子,让他继承大统。
“灵魂被塞进人偶,成了王座上的装饰品。”
浮士德的心跳开始加速,她隐约察觉到了织女想说的是什么,但她根本不敢接受。
“如果……这三份不是被同时使用的呢?”
织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就像诗里说的,‘交予过去的王’的那一份,是被立刻用掉了。而‘正孵化出现在’的这一份,则是一个漫长的、正在进行的过程。至于‘留给将来’的那一份……”
织女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一份悬而未决的、最可怕的未知。
“等一下!”白微猛地站了起来,“织女,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个被塞进人偶的灵魂?”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也符合织女如今的状态——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如同一个被格式化的人偶。
“不。”
织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最直观的答案。她看向浮士德,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还记得吗,浮士德小姐,那首诗的最后一句。”
“……我的一切都会被献祭,献祭给名为现在的新王,那司掌‘现在’的维尔丹。”
浮士德轻声念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终于明白了,她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但那结果太过惊世骇俗,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织女可不管这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了她的观点:
“《牧羊人》里,牧羊人的妻子难产,在头羊死后,喝下羊汤,最终顺利产子。《祂们把我杀了》里,■■■被献祭给了司掌‘现在’的新王维尔丹……”
一个恐怖到令人发指的结论,呼之欲出。
“所以,维尔丹……”
“没错。”织女打断了浮士德的话,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终的答案。
“我知道这很难以想象,但……没错,维尔丹诞生于■■■,或者说,曾经的我。”
这个真相,比她们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要残酷。
维尔丹,天琴市至高无上的神明,那位赋予她们力量的女神,竟然是从前任导师的尸骨中诞生的。
所谓的“恩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跨越了漫长时间的窃取与献祭。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所有关于我的过去,关于‘■■■’的一切,都被抹消得一干二净。”织女苦笑着,“因为,一旦真相暴露,维尔丹统治的合法性,就会荡然无存。”
整个剧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可是……”浮士德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这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这么推断下去,老国王就是……乌尔德,也就是你的创造者?”
“没错。”
“那……乌尔德为什么要把你托付给我呢?祂既然利用了你、甚至促成了你的死亡,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发善心?”
“说实话,我不知道。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某些私心,或许就是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揭开这一切。”
剧院中再度陷入了沉默,如此可怕的现实让所有人都要花时间消化一会。
“那……那第三份呢?那份‘留给将来’的……灵魂,去哪了?”
周雅文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看着织女,又看了看其他人。她脑子动得很快,先人一步理解了织女的说法,但又敏锐地发现了漏洞。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入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层脆弱的防线。
如果说,第一份“血肉”给了乌尔德,第二份“智慧”孵化了维尔丹……
那么,第三份,也是最关键的、被化作洋娃娃的、留给未来的“灵魂”,又会被用来做什么?会用来……孵化未来的哪一位神明?
等等,被化作洋娃娃……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周雅文也意识到了答案,有些后悔自己问题出口得太快了。
织女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沉默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浮士德。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浮士德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颤抖地抬起了手,想要捋一下自己的头发,却发现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