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还是他的那个时候,回到了自己想念的故乡,回到了那痛苦的围城中。
炎热的夏日,晴朗的黄昏,没有空调的教室中,只有两对吊扇悬在头顶,一边半死不活地旋转着,一边发出吱吱的声响。
老师在上面反反复复地讲着他早已烂熟的东西,他在下面百无聊赖地画着画。
他一直自诩为“喜凉植物”,如此酷热拥挤的环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手头的自动铅笔也无法在纸面上画出她心中所想之物。
他烦躁地揉搓着头发,将自动铅笔甩在桌上。但黑板上的东西也看不进去一点,他只能重新拿起铅笔,想着重新画些什么。
但他只感觉越来越烦躁,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动铅笔毫无逻辑地在白纸上画出一道道线条,将它们纷繁复杂地缠绕起来,变成一团杂乱的黑线。
……
“老大?老大——”
感受到脸上被戳的触感,浮士德发出一阵鼻息,迷糊地睁开了双眼。
“雅文……呃,头好疼……”
浮士德撑起身体,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子。
她已经很少梦见自己过去的事情了,更少回到以前那个“张渐台”的视角,现在突然梦见这些东西果然没什么好事。
“老大,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她在周雅文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出帐篷就感觉寒毛直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她用魔力探测扫描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能发现视线的来源。
她皱紧眉头,环顾四周,和周雅文手中的那条胖头鱼对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浮士德看来,那条双眼高低不平的胖头鱼似乎正死死盯着她,滑稽的神色中仿佛暗藏杀机。
她居然会感觉一条鱼会伤害自己,一定是睡傻了……她甩了甩脑袋,想起某网站经典的被蜗牛追杀的提问。
正当她要移开视线,那条鱼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一团扭动的黑线,仿佛她梦境中的杂乱“画作”走进了现实。
此子断不可留……哪怕浮士德没能探测出什么异常,此刻的她也决定先把这条鱼送走。
“雅文,我饿了,我们把鱼宰了吧。”、
周雅文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那条怎么看怎么丑的鱼,感觉这东西确实越来越碍眼了。
“好,看我表演。”
还没等浮士德反应过来,周雅文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菜刀,一刀背拍下去,胖头鱼就停止了抵抗、乖乖被放上了案板。
“怪了,怎么感觉手自己在动,难道我已经神功大成了……”
在周雅文光速杀鱼的过程中,浮士德依然感觉那条丑鱼依然在盯着自己,她想起了那篇“鱼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的经典语文阅读题,顿时感觉一阵晦气。
本着打不起还躲不起的精神,她十分自觉地离开了湖岸,逃离了胖头鱼的监视范围,帮周雅文搬出了冰箱,而两人似乎都没对这一行为产生什么疑问。
然而,如此并不能减轻浮士德的症状。她亲眼看着周雅文剖开鱼腹、掏出鱼肠,而后一团黑线就从鱼肠中爆开,扭动着沉入了水底。
说实话,解决了这么多的使徒之后,浮士德对这些诡异现象本身已经没那么害怕了。真正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她不知道现在究竟在发生什么。
这团黑线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使徒搞的?如果是为什么她探测不到?如果不是那还能是什么?但是周雅文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些黑线,难道只是她还没太睡醒吗?这一个个的问题充斥着她的脑袋,让她颇为头疼。
“雅文,你有感觉这条鱼有什么不对吗?”
周雅文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端详着已经没了生机的鱼。
“我不知道,但确实感觉很不顺眼……”
她又短暂思考了几秒,接着便手起刀落,砍下鱼头后挖掉了它的眼睛,用刀工强行把两个凹槽在同一平面对齐。
在做饭过程中,浮士德始终没有彻底放下戒心,但她依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便也没再在意。
晚霞逐渐盖满湖面,二人并排坐在篝火前。浮士德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的梦中,回到了名为过去的围城,那座她既厌恶又怀念的围城。
“雅文,虽然问你这个可能有些奇怪,你想家吗?”
周雅文放下了碗筷,盯着夕阳开口说道:
“想。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被叫做‘家’的地方,哪怕我对她什么好感,我也会对自己住了那么久的房间、一直躺着的床、用着的衣柜、踩着的地板产生感情。
“但我同样非常清楚,如果我真的回家了,八成会第二天就再离家一次。——剩下两成是在当天就跑。
“或许这就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吧。唉……人类,真是复杂啊。”
周雅文轻轻摇着头,用余光观察着浮士德的表情。
孤独、落寞、怀念、温馨、忧伤……她看不出浮士德脸上究竟挂着哪种表情,亦或是这些所有情绪都在对方的表情中交融在了一起、难以分割。
“除开我没雅文那么喜欢整蛊以外,我们确实很像。”
共犯,说得委婉一些,就是知心朋友……浮士德被难以言喻的情绪淹没,轻轻闭上眼睛,靠在了周雅文的肩膀上。
后者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将胳膊从浮士德背后绕过,轻轻搭在对方的脑袋上。
“想家了吗?”
浮士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学会四元素法后,她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叙事诗”要把解除魔法少女契约的方法交给她?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指向了王庭,这让浮士德不由得怀疑,会不会自己最后会走到王庭的对立面?
王庭口口声声说会在任务结束后将是否回家的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中,但是……任务有那么容易完成吗?她还会和王庭站在一起吗?就算她完成了,王庭会履行承诺吗?
她不知道。所以,她对于回家并不抱太多希望。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想回家。
但是……她看了看身边的周雅文,又想到了不在场的几人。
如果有她们,不能回家也并非难以承受的事情……吗?
“姆……我也想、想……香啊。”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颇为伤感的浮士德察觉到了不对,她微微抬头,只见周雅文正面色丝毫不改地啃着鱼头。
真的假的,一点也不像是有乡愁的样子……托周雅文的福,浮士德一下子就产生了某种喜剧表演的感觉,成功脱离了情绪的缠绕。
“雅文,你真是安慰人的好手……”
“不用谢。”
夜幕逐渐降临,无所事事的二人再次躺倒在草坪上,眺望着圣塔星环之外的遥远星空。
浮士德总感觉自己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都会有种“品鉴得够多了”的感觉,索性什么也不干,就那样平静地数着星星。
周雅文原本还想介绍一下星座之类的知识,但还没等浮士德发表意见,她自己就先莫名感觉无聊了,便也跟上了浮士德的脚步——什么也不干。
她静盯着群星与黑夜,越看越感觉不对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星空如此真实,但是……星空本来就是实物,为什么她会想到用“真实”这个词形容呢?
她紧紧盯着星空、盯着树林深处、盯着群山的阴影,突然感觉这些都像是一团团线条构成的、栩栩如生的画作。
“老大,是不是不太对劲?”
然而,身边人已经沉沉睡去。周雅文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好像看过这种场景,或许还不止一次。
危机感涌上心头,很快便被睡意压过一头。周雅文摸向星宫牌的手停在了半空,随着她闭上眼睛垂落在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