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的检票口前，司空莲正坐在阴暗角落的长椅上，颤抖着刷着手机。
鉴于天气炎热，她今天将波波头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丸子，也把原本的金边眼镜放在了家里，改用了隐形眼镜加墨镜的两件套。
墨镜，既能遮挡毒辣的阳光，又能有效避免其他人的视线给她带来的不适感。
不过，哪怕她戴了墨镜，也没有改变她不习惯在出门时穿得太过于轻薄的习惯，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在灰色渐变长裙外套了一层粉色的薄纱长袖。
现在，她额头上不断有些许细小的汗珠冒出，这一定是因为她穿得太厚了，肯定不是因为她紧张。
她现在只不过是在自己搜集的“约会话题”备忘录里上下滑动，每过十几秒就拉下状态栏看一眼时间而已，根本就一点都不紧张。
不紧张个头啊，还有自己居然还给这些文字配上了评语，好刻意，好蠢啊……司空莲感觉脸颊发烫，不禁抹了把汗，还好墨镜够大，不会暴露她的表情。
她将文档拉到最上头，看向那条留给自己的重要提醒：
【一定要主动去说、主动去做、主动拉近和小老师的关系！！！】
“哈喽~”
“呜哇？！”
浮士德突然从背后探出头来，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司空莲吓了一跳。
绝对看到了绝对看到了……虽然司空莲第一时间就下意识按下了手机锁屏键，但她还是非常肯定对方绝对看见她写的那些呆傻的评论了。
但已经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了，现在两个人已经见面，她必须抢先一步主动问好。
“小、小老师，上午好啊……”
与内心的坚定形成反差的是，她的语气越来越低，气势也越来越弱，但也算是把话说了出来，勉强成功。
“嗯，莲莲上午好，久等了！”
浮士德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从斜挎包中拿出了一瓶冰镇的柠檬茶递给司空莲。
“咳咳……没、没有，我也刚到。”
检索到“久等了”三个关键字，司空莲将先前刻意背诵过的话语脱口而出。虽然她已经独自演练过无数次，但当她真的说出来时，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空了半拍。
她接过饮料，不敢去看浮士德的脸庞，那副化了淡妆之后的娇俏面容对她来说有点犯规了，于是只能把视线飘忽地落在对方的穿搭上。
浮士德今天穿的是一件看起来就很透气顺滑的蚕丝连衣裙，青色的面料上零散印着几只企鹅的图案，看起来非常贴合今天的约会场合，并且十分可爱。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那一只只企鹅一样，看起来一定呆呆的。
“走吧，莲莲，票在你那边对吧？”
“啊？对、对，我这就来……”
加油啊，司空莲，一定……一定要主动一些……她在心中给自己几番打气后，便摘下了墨镜，点开手机拿出电子双人票。
幸好，哪怕司空莲的手已经抖得厉害了，也不影响工作人员扫码检票。
二人穿过第二道玻璃门后，一股凉爽的、带着淡淡咸味的空气包裹了她们。幽蓝的光线取代了外界刺眼的阳光，瞬间将令人烦躁的盛夏隔绝在外。
在这样的宁静氛围中，原本就比平时更少的游客也很难激动起来，只好随着水流和气泡的细微声响轻声细语地交流，让浮士德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至于司空莲，她确实也感觉舒服了一些，但她的心跳从物质层面注定了她无法冷静。
长廊中设置了两排假承重柱，它们全都由玻璃构成，内部一览无余。一只只头顶四叶草形状的海月水母簇拥在一起，在玻璃管上下的各色灯光下一开一合地律动着。
而在长廊两侧，一个个嵌入墙壁的圆盘形状的玻璃缸内，也游弋着各式各样的透明小生灵，仿佛是潜艇经过水母群时、从圆形舷窗向外眺望的景象。
“哇……”
浮士德轻轻拽着司空莲的袖口，带着她一起趴在了舷窗上，近距离观察起那只金色水母水母身后拖着的蛋糕裙般的飘逸口腕与红丝带般的触手。
司空莲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生命的脆弱、比如自然演化的魅力、比如这些美丽的生物实际上没有大脑之类。这些华丽的句子和知识点在她的脑子里交织着，最后从她的口中挤出一句话：
“……真漂亮。”
“嗯！”
浮士德似乎对这些美丽的生物很有耐心，和司空莲一起贴在各个舷窗上观察了好久。
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异常适合这个这个场合，给司空莲带来了某种奇异的舒适感。
她想起了自己去车站接回浮士德后二人同床入睡的那一晚，便悄悄侧过头去、瞥了一眼浮士德的侧脸。幽蓝的光线穿过玻璃，流淌在浮士德白皙的脸庞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梦幻的不真实感，就如同她所说的那些奇幻的过往。
浮士德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或许是想要去下一扇舷窗，总之她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一瞬间，司空莲又感受到了那种沉默的默契，她本就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也不需要杞人忧天地独自练习对话。她只需要和浮士德一起走、一起看、一起“步行模拟器”，她们的距离就会如那一晚般自然而然地逐渐拉近。
但这样真的就足够了吗？夏芹自然不必说，白微和雅文也是远远比她要主动，而她甚至还要她们帮助才能筹备这场约会……司空莲有些不甘，她不想就这么被动下去，她想挑战自己。
在浮士德的带领下，二人逐渐穿过了水母区，进到了更为开阔的圆形房间中。
这一展区的墙壁几乎全都由玻璃构成，那一头便是一片五彩斑斓的海底珊瑚礁世界，色彩各异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在其中穿梭，活泼的模样让司空莲的心情又变得明快了一些。
浮士德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颇为阳光的笑容，继续带着司空莲朝着手指指向的玻璃贴上前去。
“看到了吗？莲莲把那种红白相间，藏在海葵里的叫什么？”
“嗯……小丑鱼。”
“看起来是一样的。”浮士德双手试探着贴在鱼缸壁上，露出了些许怀念的表情，“我对水母没有太多了解，但是热带鱼的纪录片我倒是看过一些。所以我现在才确信，至少在水族馆上，我们两边的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
司空莲的喉咙有些发干，她的备忘录里准备的一切在此刻都是如此的苍白。她前些天才说过想要了解浮士德的故事，但现在，她真的碰上一个故事时，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说个“嗯”会不会太敷衍了？但她又没见过浮士德的世界，表达同意合适吗？表达不同意……肯定更不对了，那也太扫兴了！
正当她百般犹豫之时，一只手将她额头上的墨镜放下，然后轻轻地抚摸起她的头发。
“没关系，我们是来约会放松的，不用非要勉强自己哦~”
司空莲的脑袋里“嗡”地一声，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感觉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精神也不再那样紧绷、一个劲地想着要主动做些什么。
“有一位同事告诉过我，约会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莲莲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也没必要逼自己去做，交给我也是完全可以的。”
司空莲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了水中，像是海中温和的浪花，也像是浮士德发丝上的那抹淡蓝。面对这迷人的水色温柔，她开始甘愿被其裹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