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你妈妈她……出车祸了。”
在那个如火的夕阳下,爸爸对她如此告知时,她完全不能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车祸是什么?意味着什么?爸爸为什么如此悲伤?又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得像是没事一样?
就算是当她在进到手术室之前、妈妈无力地握住她的手时,她依然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她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
在那之后,当她发现妈妈再也无法开口回复她时,她也只是以为,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妈妈就回来了,说不定她跟着爸爸来来回回忙碌就是为了迎接妈妈回家,说不定……
那一刻,她仿佛整个人都升上了半空,她的视线穿过房间的天花板,俯视着偷偷抽烟哭泣的爸爸,俯视着沉默的自己。
医院,街道,拐角,石桌,楼梯,门,家,家人们,家人……
一切都别无二致,唯独缺少了妈妈。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她跟着爸爸从医院中出来,看见了一块破碎的镜子。她有些好奇地站到了镜子前,她眼中的视线和那份升上半空的视线一同看向镜中的自己,看向……身边正安慰着自己的的姐姐。
“妈妈经历了……‘死亡’,然后去了很远的地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吗?可是……爸爸什么都不说。”
“她害怕你伤心,但我知道,莲莲是个坚强的孩子,如果不把真相告诉你,大概才会让你更加难受吧。”
“那……死亡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和莲莲一起寻找答案!”
于是,她将镜子带回了家。爸爸同意了。
只是,他似乎因为姐姐的事情不是很高兴,可能是因为她把爸爸藏着的话说出来了吧。
……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是她过于多愁善感了,又或许是使徒再一次引导了她的思考,总之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进入了苏安娜的脑海中。
不得不说,“欧泊”说得很对。死亡,这个词汇很早就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却依然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遥远之物。
她事到如今也无法对“死亡是什么”有具体的定论,姐姐也已经离开了她。
她停下了动作,睁开双眼,环视起这已经被她扫荡成了一片废墟的海豚剧场幻境。
“先去找小老师吧……”
苏安娜穿过破碎的幻境壁,进到了一片幽蓝之中。
水母馆……她立刻观察起周围环境,试图寻找起浮士德的身影,而后,一滴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流下。
她找到了,但是太多了。
一个个玻璃管、一扇扇舷窗都变得如此拥挤,在里侧的不只有原本的那些美丽而危险的水母,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浮士德,她们漂浮着、蜷缩着。
苏安娜的瞳孔难以控制地颤抖着,视线中的晶体继续生长、扩散,她心知肚明这些都是为了干扰她而做的“布设”,但她就是无法下手去摧毁这些布设。因为……万一,万一真的有真正的浮士德该怎么办?
“第三舞台,准备完成……”在幽蓝灯光的尽头,身缠拘束带的“珊瑚”再度出现,“接下来为您带来的节目……我称之为‘目睹’。”
不好的预感不断在苏安娜心中涌现,她下意识看向最近的“浮士德”,只见玻璃管中的水体中逐渐浮现出异样的色彩,而那些水母的触手和口腕则开始延伸、化作一根根难以看见的丝线。
“不对,停下!”
苏安娜也顾不上那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浮士德了,立刻挥动起燃烧着的绷带击碎面前的玻璃管,将不着片缕、丧失意识的蓝发少女从险境中救出。
但是,就算她能救得过来一个,其他的呢?
当她将怀里的“浮士德”放在地上,冲向第二个玻璃管时,鱼缸中的晶体与丝线都已经完全结为实质。还没等她触碰到玻璃,一枚枚晶体尖刺、一根根丝线飞刃便侵入到了“浮士德”的肌肤中。
每一个玻璃管中、每一扇舷窗后,水体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死亡,“欧泊”和“珊瑚”继续为她展示着死亡……无尽的死亡,所爱之人的死亡。
“不行!!!”
苏安娜从未如此大声地叫喊着,一条条硕大的绷带贯穿长廊,将那些囚禁着蓝发少女的玻璃容器逐个击碎。
“不!不!不——”
她抹了一把眼泪,想要将“珊瑚”也一起击碎,但她的视线依旧充斥着五彩斑斓的结晶,甚至无法察觉敌人的位置。
她只能跪倒在原地,带有浓重腥味的海水不断冲刷着她被绷带缠绕的双腿。她抱紧脑袋、闭紧双目,不愿去看馆区内的恐怖景象。
她没能救下所有的蓝发少女,甚至在她们之中可能有一部分就是死于她手。
哪怕她明白,这些“浮士德”都是假货,她也依然感受到了无限的痛苦。接着便是无尽的后悔,后悔自己把浮士德带到这里,后悔自己没有和浮士德一起行动,后悔没有在舞台上直接强拆幻境……
后悔自己没能真正说出“我喜欢你”。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那无可救药的胆怯,因为她那毫无意义的顾虑。
“咳……咳咳……莲……莲莲……”
身边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她大喜过望,立刻就爬到了自己最初救下的“浮士德”身旁。虽然对方因为浑身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确实依然活着。她救下了正确的人!
她救下了……正确的人吗……?
当苏安娜自我怀疑的那一刻,一根硕大的尖刺从蓝发少女的背后凝结,就在苏安娜的眼前刺穿了这一最后的希望。
温热的血液泼洒在苏安娜的脸上。这番经历给她造成的冲击力已经过于巨大了,使得她甚至无法再对这种景象做出什么剧烈的反应。
她只是僵在了原地,视线中的晶体让她所能看到的景象更加模糊了一些。
“死亡为何物?当死亡降临时,每个人都终究会明白这一答案。
“但那也就意味着,答案会跟着人们进到棺材中去,人们也无法再将其告诉其他人。就连我也没办法亲自得到这一答案。
“所以,我选择了将死亡赋予另一个人,这个人要更加亲密,她的死亡要足够震撼。
“可惜,我曾经都没能找到适合的演员,我也不想和一般人类探讨这种严肃的问题。
“那么……苏安娜,‘死亡’的骑士,我们的贵宾,倾慕公主的人,现在,你眼中的死亡为何物?”
在“欧泊”那虚无缥缈的声音中,苏安娜的双眼逐渐无神,双手从已经失去生命的蓝发少女身上垂落。
“我眼中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