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这是塞了多少钱呀？人都当众跪下咯。”
四周的视线开始聚集，洛恩感到一股燥热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不适感仍旧让他如芒在背。
招待所内靠窗的牌桌上，三双眼睛正透过脏兮兮的玻璃，与好事者们的视线汇聚在一起，观察着这滑稽的插曲。
“这人看起来也没多少岁数，莫非是诺兰城里上面哪个大人物家里的？”说话的是西蒙，霍姆斯消防队的后勤管理处主任，耳朵上夹着的香烟随着话音一抖一抖，烟灰簌簌的落在地面。
“应该不怎么可能，接话的是招待所所长特维尔，这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正把一张黑桃偷偷往袖口塞，“否则怎么会屈尊来我这个地方……喂，杜克！你他妈又偷看我的牌？！”
特维尔气得腮帮子直抖，这次好不容易换到一副豹子，自己正盘算着能用赢来的钱今晚去逍遥一番呢。
“欸嘿，老爷子别这么计较，我也没看到几张嘛。”牌桌上稍显稚嫩的杜克显然并未真正在意发生在招待所门前的骚动，依然一门心思地钻研如何往自己的口袋中捞钱。
经验明显更加老道，将牌的花面按压在自己的大腿上遮掩的西蒙听闻牌桌上的争端，此时也转过头来：
“那就重新洗牌？”
“这局牌还是要打下去的。”西蒙强压着火气。
笑话，自己好不容易才换到了这么一副豹子，赢了今晚又可以去逍遥一顿，怎么可能让这么好的机会从自己身边溜走。
“那你们两对牌吧，我弃了。”西蒙突然把牌一扔，原来是一串电话号码。
“哇，豹子？”杜克故作惊讶，令特维尔得意了一阵，但很快便笑眯眯地摊开自己的牌“老爷子真是不好意思，满贯金花！”
“……这局还能不能不作数？”特维尔的脸顿时涨的通红，盯着杜克的扑克牌久久不能释怀。
这三人某种程度上就是霍姆斯城基层公仆生态的缩影。
特维尔，这个卡汀帝国时代就在市政厅当差的老油条，靠着变色龙般的应变能力，硬是在新旧政权更迭的浪潮中保住了饭碗。可惜十多年的钻营最终只换来这份闲职，门口铜牌上的“招待所”三字掉漆得快要认不出来了。现在的特维尔就像一条不怕开水烫的猪肉条，将招待所改造成了专属公仆们的牌桌赌场，怎么天就琢磨着怎么增加自己的积蓄。
伦道夫香烟此刻正夹在西蒙耳朵后面，随着他幸灾乐祸的嗤笑一颤一颤。曾经作为冲锋在一线的救火英雄，西蒙也是个狠角色，也曾为了联盟的事业与个人的进部抛头颅洒热血。直到某个夜晚，他的妻子跟着升任的前总长私奔，顺带还留下了一个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种的婴儿。新总监可怜他的情况便将他调到了后勤处的空闲岗位上，现在的西蒙就像被**过的斗牛犬，人前整天把“按规定来”挂在嘴边，人后却总溜来招待所，沉迷于牌局之中以此麻醉自己。
至于说杜克，这个凯南街巡警队的新人总爱把黑色警服上第一个纽扣松开，露出洗得发蓝的旧衬衫。他口袋里那个开罚单的小本本可算是个聚宝盆，上周刚用“违规拉客”的罪名，让整整一条街的黄包车夫全部预先一年上缴了孝敬钱。此刻他正用指尖摩挲着赢来的吉令不知道又在盘算些什么。毕竟他放着哥哥在密探队安排的工作不去，非要来巡警队这个多事之地，不就是看中这里既不用深陷险境，又能借着巡逻摸清各路三教九流的门道么？
斑驳的玻璃窗上，三人的倒影随着烟云缭绕扭曲变形。
特维尔偷换牌组，西蒙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杜克还在清点筹码——就像这座霍姆斯城的权力游戏，永远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悄然运转。
桌上的众生相与招待所门前的骚动在此刻便形成了奇妙的和声。
洛恩直到目送莱特的黄包车消失在街角拐弯处，才转过身来推开招待所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烟味令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该死，怎么又是伦道夫烟草？
十几张方桌被拼凑在一起改造成了几座牌桌，麻将碰撞声与粗鄙的叫骂此起彼伏。
“见鬼的金花！”特维尔将扑克牌重重地排在桌面上，杜克志得意满的神情激动得他眼角抽搐，明明换了牌，怎么还是输？
焦躁的特维尔用视线的余光瞥了眼挂钟后，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是时辰不对。
“今天到点了，大家都散了吧！”
伴随着一阵阵哀怨声，意犹未竟的人流逐渐散去，呆在一角的洛恩才向特维尔走来：
“这里管事的是谁？现在还能吃顿午饭吗？“
“你是？”特维尔转过身来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若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出差的小职员，但经过招待所门前的闹剧后，他打算多留个心眼。
“洛恩，军调局外派调查员。”洛恩并没有像在莱特面前那样故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因为有了在南方的亲身经历与教训后，他现在很清楚和这些人打交道，提前亮清自己的身份反而有助于交流，或者说更有利于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语毕，洛恩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证件，在特维尔眼前晃了晃，随后又收了回去。证件的金属徽章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那是特务处的标志——利剑与盾牌交叉的图案。
军调局？
一旁的杜克瞬间就坐不住了。
军调局全称联盟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是实打实的最高统调机构，哪怕是诺兰城的首都侦缉队也要礼让三分，更不要提霍姆斯城地方的探访局密探之类的小卡米了。
杜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原本还打算趁着特维尔与洛恩的谈话的间隙打探点消息，但现在他只想尽快离开。
“你说他的包里都装着些什么呢？”牌桌一旁的西蒙轻声耳语，目光在洛恩放在夹在胯下的公文包上扫过。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杜克连忙收起自己的筹码离开，临走时甚至还不忘扣上袖口那颗扣子，“惹不起的人就不要惹……”
调侃归调侃，在杜克溜走不久后，西蒙也趁着特维尔与洛恩交谈的功夫不辞而别。
西蒙与杜克的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洛恩的余光还是注意到了两人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