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用得着派军调局的人来查自己的账吗？
上面究竟怎么想的？是哪个部门的大人被考核逼急了吗？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吃顿饭？
“吃顿午饭，按照一般标准即可。”洛恩当下的确没有其他心思了。
“马上安排！“特维尔转身对厨房喊道，空闲许久的厨子伙计们也终于忙碌起来。“中午剩下的小炒肉还有没有？一起炒了端上来！”
十分钟后。
的确符合标准，一荤一素，小炒肉、清蒸茄子。
看起来是中午的剩饭，不过考虑到现在距离午后已经过去了几个钟头，也确实没理由苛责。
洛恩手中的筷子拨弄着盘中的清蒸茄子，茄子的表皮已经有些发皱，显然是回锅加热的结果。小炒肉里的肥肉部分泛着油光，瘦肉则略显干硬，但在这个时间点能吃到热食已经算是幸运。
他夹起一块肉片送入口中，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焦糊味，倒也不算难以下咽。招待所的厨子大概早已习惯了这种应付差事的工作节奏——既不会让客人饿着，但也绝不会多花半分心思。
味道还将就。
眼见洛恩开始就餐，特维尔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真的不是来查账的。
不过这帮人真是没一个靠谱的，全跑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扛？特维尔在心中暗自叫骂。
眼见大厅其余人皆陆续离开，甚至连厨子伙夫们在收拾完座椅板凳后也悄悄地躲了起来，特维尔顿时再次感到压力山大。虽然为官多年经历过不少风浪，但面对军调局的人打交道还真是头一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未点燃的烟，思绪却飘回了多年前的卡汀帝国时代。
那时候整个统调系统还是一团乱麻。
虽然卡汀帝国时代便已经建立起了一整套复杂的情报网络，但出于分权制衡在内的诸多因素考虑，举国上下并不存在统一的情报总管部门。
在特维尔熟悉的那个时代，皇室禁军、军政执法处、内阁、议会、警察厅、乃至地方上的民兵队都有相应的情报调查机构，相互之间也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统属关系。皇室以为首的各方势力也有意识地维护这般混杂的局面以维持利益的均衡。
这种破碎而去中心化的统调系统最终成为了令卡汀帝国走向终结的一大原因。
因此，新生的联盟不论是出于镇压保皇党，还是清洗旧习的考虑，自然都不会放过这一漏洞，军调局便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
不过如今的军调局也并非彻底代表了了统调系统，内务部改组后的侦缉队密探系统经过调整后自成一体，成为与军调局相互制衡的唯一力量。
眼前的军调局特务真的只是来吃顿午饭吗？
思来想去后，特维尔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对方不开口，自己也绝不主动打开话匣子。假设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避免一切泄露问题的可能不就行了嘛？
想到这里，特维尔故作镇定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将人送走。
洛恩前来招待所确实有趁机收集情报考量的目的，然而自己也未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原本以为至少能从这里打听到一些流言或风声，但先前接二连三的事情暂且不提，就眼前这位所长，显然是个老油条，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既不跋扈，也不奉承，就像一堵软绵绵的墙，让人无处着力。
只剩洛恩与特维尔两人坐在招待所的大厅中。
洛恩端着碗，特维尔叼着烟但没点火，气氛就如此尴尬地持续下去。
窗外传来远处集市收摊的嘈杂声，偶尔还有几声猫叫，但屋内却静得能听见筷子碰触碗边的轻响。
确实是没有什么值得打探的了。
洛恩放下餐具，用袖口随意擦去嘴角的油渍后便匆匆离去，连一声礼节性的道别也没有留下。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最终消失在门外。
就算是军调局的人，这也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吧？特维尔心想。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送走了一尊瘟神。
特维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点燃了那根捏了许久的烟，烟雾缓缓升腾，模糊了他的表情。
另一边，洛恩走出招待所的大门，迎面撞上了霍姆斯城傍晚湿冷的雾气。
街头的路灯已经亮起，在浓雾中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晕，将石板路映照得泛着水光。
几个沉默无言的妇女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洛恩注意到她们挎着的藤篮里装着用粗布包裹的便当，应该是去给上夜班的丈夫送晚饭。
她们刻意避开洛恩的视线，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临近夜晚，独行的陌生男子总是令人警惕。
“老爷，可以施舍我一点食物吗？”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突然从邻近的巷子里窜出来，脏兮兮的小手紧握着一个碗口磕碰得满是缺口的瓷碗。
孩子约莫八九岁，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祈求的神情里参杂与年龄不符的精明神色。
洛恩的目光扫过巷子阴影处晃动的几个人影，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他随手抛给小乞丐一吉令硬币，银币在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此同时，洛恩提高音量：“劝你们还是放弃偷偷摸摸的念头，我饭后不想动粗。”这话明显是对后面那个正试图靠近自己行李箱的小毛贼说的。
阴影里传来几声窸窣的响动。最终，眼前的小乞丐以及附近的几个小贼还是选择了退却。
尽管他们还只是孩子，但若真的不听劝告，洛恩绝不会手下留情。
公文包里的汇报材料绝不许有闪失。
洛恩伫立在原地，直到确认那些小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
几乎任何一个城市的帮派都喜欢豢养这样的小乞丐作为眼线，或是职业乞讨的工具。当然也有以乞丐团体为中心的犯罪团伙。
据说联盟成立之初，还有代表提议考虑是否应当有条件吸收借鉴卡汀帝国遗留的乞丐管理制度组建乞丐协会，让乞丐自己管理自己——但很快便淹没在一片谩骂嘲讽声中没了下文。
如今看来，某些事物彻底沦为灰色生态位后，反而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洛恩整了整领口。
他最后扫了一眼幽深的巷子，转身到路灯照亮的路口处招了辆黄包车往霍姆斯火车站的方向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