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看不见我们的脸吗？」
眼前的白大褂一只手按着笔盖，一只手拿着单子，眯着眼睛问眼前的少年。
「我家人的脸还看得见。」
少年如实回答，看着眼前的白色方块脸的医生，虽然他有点不知道该看哪里。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看不见我的？」
医生轻笑一声，似乎把这个当做玩笑，指了指自己。
「是的。我甚至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医生，你看孩子这症状…」
旁边的妇人有些焦急地往前一步，不过话说到一半就被医生打断了。
「病人杨乐明，体检结果都是一切正常也包括视力。我想你家孩子可能没有身体上的问题，我的建议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可能是遇到什么事情让孩子心理上有了障碍。」
医生这么说道，并将单子给了妇人，同时挥了挥手，
「缴费去医院前台，可以走了。」
妇人拿到单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拦了下来。
「妈，算了，已经是第三个医生这么说了。」
妇人愣了愣，拉着少年离开了诊室，随后到了一个角落，她蹲下来，看着少年的眼睛，轻声说道，
「妈知道我和你爸俩平时上班出差忙，可能很少关心到你们，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问题，直到最近才发生这种事情，妈不相信你心里有问题，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跟妈说知道吗。」
杨乐明听着，看着眼前妇人的模样，脸上是模糊的马赛克，画质堪比世纪初的电子像素游戏，点了点头，
「妈，我没事，咱们回家吧。」
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拉着少年缴了费，出了医院。
在车的后座上，杨乐明看着窗外的行人顶着巨大的白色方块脸一个个走过，又看了看驾驶座母亲模糊的脸庞，叹了口气。
杨乐明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爸妈因为工作原因非常忙碌，根本照顾不到他，于是他从小就十分独立，几乎是他用着爸妈打过来的生活费照顾着他和他妹妹。但是就在他高一即将升高二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去学校的路上发现所有人的脸都消失了，全部变成了白色方块，甚至自己的同班同学的脸老师的脸都消失了，他立马感觉不对，告诉了爸妈，爸妈一开始也没当回事，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但连续好几天听到杨乐明这么说，他们也坐不住了，赶忙带着杨乐明去各大医院检查，但检查的结果一直是身体上一切正常，建议去找心理医生。杨乐明的爸妈显然觉得杨乐明心理不可能出现问题，自打他小学以来，就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以及乖巧的性格，无论见到谁杨乐明总是笑脸相对，这么健康阳光的孩子心理会有问题吗？
杨乐明自己也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见杨乐明叹了气，驾驶座的肖娴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安慰道，
「没事，明明，妈相信你没有问题，可能是学习太累了，多加休息说不定就好了。妈今天下午就得去外地和咱爸一起去出差，生活费打给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妹妹。」
见母亲又要离开自己，杨乐明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后又懂事地和上，许久才蹦出来一句好的。
一路上，娘俩也没再说些啥，杨乐明也只是一味地看着窗外不停向后跑去的房子。
都说八月底是夏天最后的放肆，但八月底的南城依旧高温不退。天空蔚蓝，万里无云，然而少了遮挡太阳的云朵，太阳就可以随意烘烤着地上的生灵，仔细看甚至能看到沥青马路被烤的冒着白烟，空气甚至热的有些变形。
离开了市中心，车子一拐，拐进了一片麦田中间的小路，绿油油的麦苗在烈日的照耀下无比挺拔，路旁的大树上蝉鸣划过天际，几只鸟儿叼着树枝也在太阳下展翅翱翔，蜻蜓在麦田上飞行。
一阵急刹车打断了杨乐明的思绪，母亲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明明，过几天就是新学期了，还是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哈。」
「妈，我知道了，早点回来。」
杨乐明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打开车门，关上车门的前一刻，母亲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不过他也习惯了。
刚关上车门，车子便起步往村外开去。
杨乐明深吸一口气，吐出肺里的浑浊的空气后，摇了摇头，马上挂上标志性的笑脸，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我回来了。」
在玄关将鞋子脱好放入鞋柜里，穿上室内拖鞋，抬头就看到走廊拐角处一个小脑袋顶着兔子睡衣的帽子在那悄咪咪地看着。
「是我，涵涵。」
杨乐明无奈地看着她，并且踏上走廊的地板，走向她。
「哥，你回来了。」
兔子脑袋看到是杨乐明，动了几下，随后一个穿着连体兔子睡衣的少女就串了出来，抱住了他。
「是的，等久了吧。」
杨乐明摸了摸少女的头，后者松开了抱着的手，拉着杨乐明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打开了客厅的空调，随后将客厅的灯打开。
「妈没回来吗？」
少女问道，杨乐明只是摇了摇头，笑着为母亲辩解，
「妈很忙，这几天是抽空回来看我们的。」
「外面热吗？」
「很热的天哦，蝉都热的不停地叫。」
「外面人多吗？」
「很多哦，人来来往往，完全没被这么热的天气影响。」
「医院呢？生病的人很多吗？是不是很忙碌呀？」
「医院人也很多，大家都擦肩而过，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显然是忙的不可开交了吧。」
少女每问一句，少年都耐心地回答，两个人一问一答，好像那个电视节目上的智力问答。
「哥，那你的病…」
「没事的，我的病又不影响我照顾你。」
少女听完杨乐明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低着头，有些沉闷地说着，
「哥，你看不到人是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杨乐明脸上有些惊慌，急忙将少女的脸摆正过来，让她看向自己，随后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
「涵涵，不是因为你。」
说来奇怪，杨乐明虽然看不见路人的脸，看不清家人的脸，但唯独杨乐涵的脸是清晰无比的。兔子帽子下的脸庞看着非常幼小，乌黑的齐耳短发随意落在脸颊两边，刘海夹着可爱的兔子发夹，光滑白净的脸庞，小巧精致的鼻子，有着淡粉色薄唇的小嘴微微抿着，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杨乐涵虽然是杨乐明的妹妹，但是却与杨乐明相差只有十五天，两人可以一起上下学，读同一年级。与杨乐明的学习天赋不同，杨乐涵非常擅长于画画，平日里就喜欢抱着画板到村口的麦田里取材。直到高一的某一天，杨乐涵性格大变，突然厌恶起外面的世界，甚至不愿意接触阳光，把自己锁在家里，窗户甚至都得24小时拉着窗帘，仿佛一只腐烂的吸血鬼。杨乐明也不知道原因，也只好先为她办了休学，随后联系了爸妈。爸妈回来后请医生来家里看，除了身上有些奇怪的伤痕以外，身体上并无大碍。
兄妹俩都收过相同的说辞，得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不过与杨乐明不同，杨乐涵与心理医生接触过，不过也只有一次，那次后，她就再也没接触过任何的心理医生，而那个心理医生给出的回答是，她心底受过伤，她不愿意提起。
爸妈那边工作紧，也只好先把这件事作罢，大不了以后养她就完了，于是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杨乐涵听后，嘴角微微翘起，贴在杨乐明身上，蹭了蹭，轻声说着，
「我们好像是同路人了，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