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在书店里又学习了整整一天。
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梁若萱踏上回家的路程。
滨河公路,路过黄河湿地公园的时候,她被这里的景象吸引住了视线。
她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块人迹罕至的湿地公园充满了兴趣。
看着她背着手一蹦一跳的身影,我不由得对她心生羡慕。
羡慕她的活力,羡慕她的好奇。
对这里,我太熟悉了,芦苇丛中有几条道路,它们通往何方,我都一清二楚。
但我还是跟上了她的步伐,原因有两个,一是不能就把人家丢了,得带她逛逛;二是我有点期待,期待活力满满的她能和这片湿地摩擦出何种的火花。
“小心点~”
就算是开春,许多的候鸟还没有迁徙回来,这里依旧生活着数量不菲的水鸟。
这句话刚脱口而出没多久,就听见她短促的尖叫。
“呀!~”
扑棱扑棱。
几只水鸟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溅起一大片水花,从我俩头顶上飞掠而过,结队地飞向远处,留下了嘎嘎的叫声。
“哈哈哈~刘承烨,看,水鸟!”
我抹掉额头的冷汗,扶着栏杆,看着从抱头蹲防状态下转换成站立状态的梁若萱,汗颜道:“姑奶奶,你可就小心点吧。别整大动静给人家水鸟惊了,伤了自己可得不偿失了。”
她好像没听进去我的话,一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指着天边渐渐远去的水鸟,踮起脚尖,她问我:“刘承烨,那是什么鸟呢?”
“长弯青黑喙,喙尖有红色,下翼面铁红色。应该是朱鹮的一种吧......”
急着跑过来,没仔细看,凭借大概印象猜测了一下。
“朱鹮吗......真幸运。”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里算是它们为数不多的自然栖息地了,当初市政府对这片湿地的改造都因此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就修了一些桥,搞了点绿化和便民设施。”
“啊.....是我打扰到它们了,真的是抱歉。”
“哈哈~”
看着她双手合十,向着天边远去的它们微微鞠躬,那拘谨的小脸蛋下,居然在想这些吗?
其实,如果真的怕人打扰的话,市政府应该把这块地都给围起来才是,但是他们没这么干,最终还是选择把这片地方有限地开发了起来,结论显然不是梁若萱所想象的那样。
“班长。其实多吓吓它们,也没有什么坏处。”
“嗯,为什么这么讲呢?”
“在以前呢,朱鹮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候鸟,后来因为人类对自然资源的破坏性开发,它们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栖息地消退和碎片化,自然种群数量也逐步减少、渐渐地,它们失去了迁徙的能力,就变成了我们这里的‘留鸟’。
“成了‘留鸟’,它们也就不再随季节迁徙,渐渐地它们适应了这种安逸的生活,平平淡淡,不用东奔西走,多好。
“而这种安逸,在自然界中便意味着生态位被逐渐压缩,种群规模缩减。因为跟其他支的朱鹮的基因交流减少,加上朱鹮的繁殖条件苛刻,繁殖困难,种群的基因多样性也因此被削弱。在长久来看,如果没有人工干预的话,我们这里的这支朱鹮是难逃灭亡的命运的了。
“所以,吓唬吓唬它们,让它们动一动,未尝不是件好事。”
“哦~哦~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它们现在应该就跟你之前一样,来到新的地方,因为环境发生了变化,遭遇了挫折,不想努力了,放弃挣扎了?需要别人推你一把。”
“咳咳......为什么要拿我类比啊?”
“因为你跟它们真的很像啊,就像刚刚一样,如果没有人去‘吓’它们的话,它们就会这样一直安逸下去的吧?直到发现事情无法挽回了才幡然醒悟。”
“那你怎么不说,它们还是比......”
比翼双飞......
我突然打住了,差点被争论冲昏了头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了。
“嗯?”
急急忙忙地避开她的视线,把头转过去,看向天边的红霞,我强作镇定地说道:
“其实,它们并没有放弃挣扎,只是那些抗争的祖先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们脚下的黄土中,消失在它们种群的历史长河中,现在的它们不过是历史的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罢了。”
我的话语落下后,空气中只剩下了风声,和我们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一时之间,我倒是适应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这是我们默契的沉默,中间不包含一丝的拘谨,也不存在什么害羞之类的意味。
有一句话怎么讲,气氛到了,享受片刻宁静,胜过千言万语。
对我来说,这是思考的绝好时候。
一周辅助自习外加两天的周末线下补课,试问现在一切从头开始的我自己,如果见到了以前的我,是否能打包票说已经做好准备去做得更好了呢?
还是说,就像这些失去理想,变成咸鱼的“留鸟”们,我依旧还是那条“咸鱼”呢?就算是咸鱼,那也有翻身的咸鱼和一动不动的咸鱼的区别吧?
我应该属于翻身翻了五分之一的咸鱼?
毕竟离期中考试这个目标,还有整整四周还多的时间,我已经拼了命地奋斗了一周了。
身边还有这么一位优秀的人,再说是一动不动的咸鱼,或者说失去斗志和理想的留鸟,那就妄自菲薄了。
剩下的时间里,还是要坚持努力下去啊!
我为自己打气。
“刘承烨,其实,我有一些小小的感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些许的有丝沙哑,眼角好似有些湿润,我有些不知所措:仅仅安静了一小会儿,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只得点头同意。
“你应该知道候鸟吧?
“相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候鸟有夏候鸟和冬候鸟之分。夏候鸟就是「春天来北方,秋天去南方」的鸟,他们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很温暖的环境里,而冬候鸟……则是春天就飞向北方,飞到又远又冷的地方生活,冬季才返回的鸟......
“它们一生中有相当长的时间在奔波,到新的地方,去适应环境,去筑巢。
“我在想,世界每天都在变得不一样,一个月后,一个季度后,半年后,它们再来到新的地方的时候,它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克服种种变化带来的新困难的呢?
“克服新困难后,一两个季度、半年,它们又要长途跋涉,去一个新的地方继续克服困难。这种远征,顺利的话一年中只需要进行两次,倒霉一点的要更多次。
“一生中,这种经历反反复复,挑战接踵而至,它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种种疑问,在我以前去省城兰皋,第一次见到那里的候鸟的时候,就在我脑海中回荡了。
“......抱歉,有点伤感了......”
我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纤细的手擦拭着微红的眼眶,脸上挂着坚强的笑容。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我只能沉住气,同情地笑着。
“其实,我那天跟着父母去省城,不仅仅是看到了候鸟,而是看到了好多好多的人。真的,从城郊到繁华的城市,许许多多,他们有的衣冠华丽,有的衣着简陋。这群人啊,有的是从外地来的,有的则是本地人。他们中,有的是白领,有的是蓝领,还有许许多多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大哥、白头发的老大爷......
“早上路过的时候见到的人,晚上再路过的时候,就已经换了另一批人了。
“他们就像那离群索居的候鸟一样,为了生存,被迫离开生活的家乡。最开始我有些难受,想不明白为何要不停奔波,就不能做个‘留鸟’,在熟悉的地方,安稳过完一生吗?
“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也就明白了。人总是要吃饭的,为了吃饭,他们就要去打工换取生存需要的物资。
“而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之后,人也很难就此作罢,总是要有人生追求的,追求可以是各种各样的。
“要是没有追求,碌碌无为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那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了追求的人们,其实和追求生存的候鸟一样,总会去面对困难,去克服困难,因而愿意去承受这其中的痛苦。人类社会带来变化很大部分来源于此,这是显而易见的铁律。
“只是,我不知道,未来的困难,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才能克服......”
她最后的话语中,好似暴露出她内心的迷茫和无助。
噗通,噗通......
心跳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响亮。
不管怎么样,总该说话回答一下的吧?
我知道,这是一个考验我的时候。
可是,她的问题就好像数学试卷的压轴题,太过复杂,分量又足够沉重,使得无法轻易作答。
沉默,是我在梁若萱出的题目上写的“解:”。
“抱歉,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有点犯文青病了。”
“没事......”
过了黄河湿地公园,就到我家了。
在我的要求下,我送她上了回家的公交,目送载着她的公交车渐渐远去。
夕阳已有半壁落入黄河之中,发散出来的光在路面上形成了我孤零零的倒影。
就像梁若萱这张试卷上,那孤零零的“解:”字。
然后呢?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