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你坐过过山车吗？”
“小时候坐过一次，不过吧......”
“这样啊，我还没坐过。”
梁若萱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像是回忆起悲伤的过往。
我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于是便笨拙地略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说实话，挺糟糕的。
跟学姐交流，学姐这么说道：“过山车，坐多了说实话也就那样，拼的就是一个大脑难以反应的视觉刺激，还有那一点点骇人的加速度。”
“我这不是没坐过吗。”
“那你知道现代喷气机吗？”
“知道啊，”我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飞老快了吧，超音速巡航之类的，高过载，比过山车的过载高多了。学姐你大学是学航空的？还是说开过？”
看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不禁肃然起敬。
“高考过后欢迎报考我们浙大的医学部，这里有最能和患者亲密接触的临床，有就业面很窄然后考研要跟临床的人竞争的医学影像学，有学出来之后整天跟着手术跑的麻醉，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自己诊所的口腔医学......这玩意，真是越老越吃香哦！！！”
“停！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学姐，你是学医的？”
学姐哈哈两声，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疲惫：“是啊。学弟学妹有想法来报考我们医学影像学院吗？这里的学长学姐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哈哈，算了吧。这种事情，有点远了。”
学医？看谁能熬吧，反正我是熬不动。
“咳咳，话题转移！就跟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一个道理。现在都是现代社会了，想要了解一件事情，也不一定要局限于亲自上手去摸吧......不过那种想要建立切身感受的情况除外啊。”
买了票，临近登车的时候，梁若萱拉住了我的衣角。
她脸上带着一点点的难为情，凑到我的耳边轻吐着热气：“刘承烨，等会......我能坐你身边吗？”
好胆小的模样。
“有这么可怕吗？”
“有！”
“你都敢自己走夜路，这有啥好怕的。”
“！——我才不敢走夜路！”
“哈？”
“除非有人陪，就像之前一次那样，或者路灯很亮，不然我绝对不会主动去走夜路的！”
“不敢走夜路跟过山车有区别的，不至于连过山车都不敢吧......”
我迟疑地看着她，只见她神情少有的不自信和窘迫。
“诶呀，就是那种看到就感到害怕啊。莲橙还怕小虫子呢，有一次一只飞虫趴在她的脸上，她直接吓晕过去了都。”
梁若萱脸上的焦急和不安不像假的，为了给自己的害怕找到论据支持，都把莲橙的底细给抖露出来了。
不过被飞虫飞到脸上，正常人都会吓一跳吧。
“那你以后去浙大得多照顾一点莲橙，南方的大虫子挺多的。”
“喂，准备登车了。”
学姐打断我们的窃语不久，一辆满载乘客的过山车卷动空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停下。
这波乘客一下车，恰好有几个神色不安的乘客从我们身旁匆匆经过，远处还有呕吐了的。
场面很热闹，但感觉也挺骇人的。我倒是还好，就是身旁的梁若萱，脸上已经隐隐约约流露出不安，这份不安在落坐之后便变得更加明显。
“没事的，坐我身边，怕的话，抓住我的手，有多害怕，就用多大的力。嗯？”
我鼓起勇气，向一旁的她张开手掌。
“嗯。”
温热的小手搭在我的手掌心，光滑且细腻。
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种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冲动，一种对自己诺言的责任感。
狂风压迫着我的脸颊，急转急停、上下颠倒之类的操作倒除了让我的发型变得有损形象之外，其他的感受倒是真没啥。
除了我的手，还有紧攥在一起的梁若萱白皙粉嫩的小手。
从刚刚上车一开始，梁若萱就惴惴不安地攥着我的手，如果不是四肢固定装置发挥作用，我怀疑她都想抱住我的胳膊。
后来一发车，好家伙，这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梁若萱还不老实，攥着我的手就往那边拽。
好吧，你就拽吧，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
座位限制，看不见她的表情；风压压迫，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不过梁若萱大抵是没有尖叫和失态的，到后来我能感受到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有了松懈，可能是梁若萱已经适应了吧。
本以为她就会就此松手，谁知道她好像不想松手，就这样维持住了力气。
手上传来了微弱的跳动声，也不知道是我的脉搏还是她的脉搏。
鬼屋没做到的亲密接触，倒是在这里做到了。虽然目前只是牵牵手，摸摸手腕，但这是伟大的开始！
在旁人眼里可能有些微不足道，但这正如唐吉坷德骑着他那头瘦马开启他的骑士之旅，一切的伟大都源自于一个平凡的开始。
挺开心的。
一下车，两侧的保护装置渐渐升起，我这才看到了梁若萱的面容。
像是经过磨砺后的平静，脸颊上有若隐若现的泪痕，头发有点乱。
“班长，你还好吧？”
“嗯。”
“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感觉没那么恐怖吧。”
梁若萱恢复得不错的样子。
“你之前坐的时候不会也哭了吧。”
“是有过哭鼻子。”
梁若萱毫不在意地抖露了自己的过往。
“那就考虑考虑鬼屋？”
“得寸进尺了啊！”
搞怪整活的提议，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气氛也因此活跃了不少。
“学姐，感觉咋样？”
“没感觉啊。”
江晓芙眨巴着眼，可爱的脸蛋上写满了轻松，顺便舔几下棒棒糖。
之后几人也是闲得无聊，在游乐场里逛来逛去。
我毕竟还是男生，就算是刚才跟梁若萱牵上了手，那也只意味着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突破了“朋友”的界限
上升到了男女朋友阶段呢？
这种事情我拿不准
她也不说
彼此之间很有默契，就这么一直僵着
跟在两名女孩子身后，就这么一直当个小透明。
看着她们之间逐渐亲密的互动
我有时候也会羡慕——梁若萱好像跟谁都很相处得很好
相对成熟的性格，搭配上俊俏的脸庞
好像从一开始就跟学姐额混得很熟了
唉
如果梁若萱旁边的不是学姐
而是我呢？
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我能考上浙大
未来是否能够实现我现在的幻想呢？
可是，我该怎么考上浙大
又该怎么说服自己去考上浙大
我缺少一个主心骨
太阳在头顶缓缓划过
骄阳把大地烘烤得滚烫
就连游乐场的遮阳伞下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凉意
因此我们一行人穿过游乐场，来到一处公园
在梧桐树下的绿茵茵的草坪上落座，享受着一丝丝的凉意
只是这份凉意，说实话也不尽兴
舌尖划过干涩的嘴唇，唾液也因内心的燥热而变得粘稠
这种天气，就应该来一瓶冷饮！
“我去买一点饮料。你们要带什么吗？”
“给。”
从梁若萱手中接过遮阳伞
“谢谢。”
“给学姐带一瓶冰镇的可乐吧。嗯~学妹？”
“啊，不用了。我自己有带水的。”
梁若萱从斜肩包中拿出一个白色的保温杯
看起来就跟办公室的老社畜用得一样
“真不要吗？”
“嗯。”
猜不透梁若萱在想什么
这么热的天，就靠保温杯里面从家里带来的白开水？
虽然冰镇饮料其实并不健康
要说解渴，大概是不如白开水的吧
但是，喝冰镇，图的不就是那一小段时间的享受吗
要不就请梁若萱一瓶饮料吧
不然显得我小气
叮咚——
半路上兜里的手机发出一声熟悉的音效
原来是微信
江晓芙学姐
[请收款]
嗯？她这是——
点开一看
看到个1
太阳有点晃眼，拿遮阳伞遮一下就看得清了
居然整整一百块钱！
对于东部城市的人来说，这或许是小钱
但在云栖
这点钱省着点吃都能吃一周多的时间了！
“学姐，你这是干啥？”
“疼爱我亲爱的小学弟啊~”
“啊？”
“学妹也有。你就收着吧。这点钱不多的，就当是我的小礼物了。其实我本来是有准备给你的礼物的，但是我给忘在学校了，有点小愧疚。钱呢，随便花，是给自己买一些小东西也好，还是给学妹买一些小礼物，或者干脆存起来，都没问题的哦~（笑）”
给梁若萱买小礼物
她，她看出来了啊
有点惊讶，随后便是释然
是啊，我们今天的表现，确实亲密了一些
而我今天的脸上，其实也是挂满了情绪吧
但凡有点人生阅历的，都会看出我在想些什么
我喜欢梁若萱
这么简单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梁若萱应该知道吧
但是，我们彼此对此都很谨慎
即便是经历了几次的冲动与交流
我依旧没有勇气去戳破这层轻薄的纱
而是保持着这种暧昧的状态
因为我怕到时候真的连朋友都做不了
至于她的考量是什么
我不清楚
我想搞清楚，但我不敢
因为......她要上浙大，而我考不上
我怕距离稀释了我们的情感，分割了我们的友情
所以我不敢
心情有些沉闷，感觉有些抬不起头。
我跟学姐也没有那么熟悉吧
偶然间取得联系
互联网上互相嘴两句
然后现实中的一面之缘
就算都是云栖一中的，那我也沾不上跟她是老乡的身份
对于云栖来说，我是外人，是不到三年便会离开的过客
未来也考不上浙大，更做不成校友
综合下来，我有什么资格收她的钱
“学姐，这笔钱真的不能收的。我们彼此之间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的吧......”
头有些痛，最后这句话犹豫了许久也不知道要怎么改，这就是我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结果，一个愣神，不小心给发了过去
事情变得糟糕了起来，连小店里的空调都压制不住我身体的燥热
学姐在关注着微信的话，肯定看到了我这样的丧气话
于是，我急急忙忙补充地发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
结果却是越解释越糊涂
一直呆愣地看着微信上显示的一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期待着对方说点什么，又期望着对方最好不说什么
彼此就当没看见
接下来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然后分开后，再也不见
“喂，小伙子赶紧付款，后面的人还等着。”
老板不满地催促着我，身后已经排起了一小遛的队伍
“对不起对不起，见谅见谅！”
连忙道歉，付钱过后，火烧眉毛一样溜之大吉。
站在门口，被火热的空气包裹住
手里提着装着饮料的塑料袋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便愣在原地
连遮阳伞都没展开
过了大概没有一分钟吧
手机传来振动，酥酥麻麻的
“收下！！！”
两个字连着三个感叹号，隔着手机屏幕，我仿佛看到了学姐那有些愠色的表情
认真地看着有些蠢蛋的学弟
紧接着
“来浙大吧，当我的学弟。”
浙大......
多么遥不可及的名字啊
就像她一样
你可以去走近她，但你很难去真正地追上她
因为，差距太大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浙大
这个梦魇一般的名字
就像勇者冒险之路上不得不面对的魔王一样
我必须搞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
“学姐，在兰大和浙大之间，你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浙大？”
太阳浮渡在西边，就像落入了黄河一样，激起了层层涟漪一样的红霞
趁梁若萱暂时离开的时候
我一股脑地心中的疑问，向着眼前的浙大才女倾诉
“......你这句话，是为自己而问，还是为她而问？”
“为了我自己。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选择就近的兰大，而是千里之外那陌生的‘浙大’。”
“你喜欢她，对吗？”
“呵......”
学姐轻笑一声
“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要跟她在一起。但是，她想去浙大，而你的分数考不上，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击，让你很焦虑，很恐惧。对吧？”
我低下了头。
她说得完全正确
“说句实在的，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
“你觉得，在你和梦想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她会选择什么呢？”
“......”
“答案不证自明吧......觉得相当的苦涩？”
“呼，没错。但是，这也是很现实的吧，我理解她。”
学姐的凝视，像是巨石一样，死死压住了我的胸膛，让我一时间喘不上气。
只是跟着她的言语，慢慢地思考，其实也能想通一些事情。
“理解就够了吗？”
她似乎对我的不争气有些怨言。
“你态度就不对！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就要为她做出改变啊！自己在这里装清醒算什么？”
“我......”
“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喜欢一个人，就要心甘情愿地为那个人去改变自己！而不是现在这样垂头丧气地，畏畏缩缩地，瞻前顾后！偶尔自作清醒，做一些自认为正确的决定，实际上蠢到透顶！”
江晓芙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喜欢”这一个词，似乎勾起了她某种不幸的回忆。
就算是不经意间的一瞥，也窥见了她眼底的红晕。
“你知道吗，女孩子一个人出远门，可是很辛苦的。”
“......”
“尤其是我们这种穷地方的学生，家里没有多少存款，收入也不高，家庭给维持学费就已经是极限了。生活费要自己想办法，打工基本上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奖学金啊，可以应急一下的吧。”
“......蠢货就是蠢货。”
江晓芙突然的恶语嘲讽让我语塞。
我也能完全接受她对我的嘲讽，学姐的声音都有些哭腔了
而我却跟傻子一样，用毫无共情的语气去反问学姐
“我告诉你吧，在浙大，比我笨的不算少，但比我聪明的，那是从来都不缺！无依无靠，连生活费都要压榨学习时间去打工赚的人，想跟那群衣食无忧、多才多艺的大爷们抢大额的奖学金？做白日梦去吧！”
原来是这样的吗......
像学姐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算最顶尖的人才，跟梁若萱一个梯队的人才
居然，在东部会变得毫不起眼吗......
学姐的嘲讽是对的，我就是蠢货，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些。
“就算你抢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在那边的物价的压力下，这点钱有什么用呢......”
沉默在我们二人之间蔓延，眼前这小巧的身影，承担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的压力。
而这种压力，是她也要必须面对的，我真的忍心要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吗？
无依无靠，独自打拼，艰难求学......心如刀割。
“再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为什么选择浙大，而不是兰大。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傻！”
“！——”
“是，那里有丰富到夸张的学校资源，那里有多到离谱的高级人才，那里有你一夜暴富的梦想，有和我们这里相比，多到数不清的机会。那里就是长三角，一个普通人连梦都不敢梦的纸醉金迷的世界！”
“我就是这么被忽悠过去的......到了那里我才发现，呵。我在云栖，算是天之骄女，老师手里的宝贝，在那边啊，大伙都一样，谁乐意理你。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计，想着今天挣了多少，花了多少，明天还有没有兼职干，还能不能吃上饭，会不会被饿死，实在不行拉下脸面去街上要饭之类的。”
“更雪上加霜的是，我报考的还是临床大类。真的，那段时间真是看不到头，不知道能不能熬到苦日子结束。好在，后面自己干出了点事业，经济才宽裕了一些，勉强跟那边的土著比一比了。但是，我真的很累，我不明白我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甚至于说，医学生誓言里面说的医者仁心，我都觉得毫无意义。呼，真是受够了。”
“......
“......辛苦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学姐。
她一个人在外地，吃尽了苦头。
“听我说这么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对上学姐的视线，我知道，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当然有，而且还有不少。学姐，我决定了，我要去浙大，再不济，去附近的西杭的大学，总之，要考过去。”
“为什么？我都说了这么多，你都有听进去吗？对我们穷地方的学生来说......那边很苦的！”
“我明白，但是，很多时候风险往往和收益正相关，风浪越大鱼越贵。如果那里真的像学姐说得那么不堪的话，按照学姐的智慧，或许会重新回来复读，再考取兰大的吧。”
“嗯。”
“西杭对我们这种经济落后地区的学子来说，确实是有较大的考验，会带来经济上的困难。但如果能够战胜这位守门员，那就能够取得入场券，那里聚集着全国最优秀的资源，拥有着足够大的舞台，会充分给每个有准备的人以机会。”
“......半对不对吧。”
“总之，为了她，考过去。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最终接受不接受我，考过去！”
“......”
“噗——”
江晓芙捂着嘴巴，像是再也憋不住了一样，花枝招展地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弯成半圆的月亮，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哈哈哈，学弟你认真的样子真的是，有点可爱。”
“我可是很认真的。学姐刚才不会在框我吧。”
“没有，我感情很真挚的！就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颓废啊！那表情差点把‘我很自卑’四个字写脸上了，不刺激一下你，你能想明白吗？咳咳，不要怪学姐哦~”
怪她吗
不如说我要感谢她
感谢她不仅仅让我明白因为“喜欢”，所以要去为对方做什么，还要感谢她让我见识到了大城市的困难。
以前一直是从他人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所以仅仅有不清晰的认识。
学姐是第一次为我生动演绎出来的
单从从学姐以身入局，牺牲自己来刺激我这一方面
我就要单独地感谢她
在见识到这些困难后，我能预料到那两位女孩子将来也会遇到差不多的困难，如果这时候退缩，让她们独自去面对，那我和逃兵有什么区别呢？
在将来的高考后，我又有什么资格和她们互称“战友”呢？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喜欢她呢？
“谢谢你学姐。”
“嗯。加油，我看好你。不过吧......”
“呃，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晓芙背过手去，微笑地告诉我：
“不必过度的妄自菲薄，你的进步，学妹都看在眼里......其实，学妹是喜欢你的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