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安静异常，连呼吸声都几近于无。
薇尔莉特倒在床榻之上，四肢依旧被触手牢牢束缚着，纤柔的手腕处，狰狞的红痕是那么刺眼。
她的脸没有丝毫血色，是那样的苍白，粉嫩的唇瓣还沾着醒目的红，如凋谢的红玫瑰，纷纷扬扬的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那双眸子依旧睁着，却没有了往日的红，失去聚焦的瞳孔泛着混浊的灰，是那么的透明。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就连气息都如飘渺的烟雾，一阵风吹便会消散。
纳斯塔夏呆呆的收回触手，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祂想过薇尔莉特被夺走权柄后原形毕露，对祂恶语相向。
也想过她狼狈求饶，试图用以往的感情来获取一线生机。
在死亡面前，任何伪装都会破灭，露出其本来的模样。
记忆中的“纳斯塔夏”，就是这么做的。
没人教过祂辨别人心，所以祂只能借鉴记忆中曾经的自己。
纳斯塔夏太想知道薇尔莉特的真面目了。
她的笑容，她那好似告白般的誓言，那一声声“小纳”，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呢？
就算是假的，那祂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假的变成真的呢？
想到这，纳斯塔夏忽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祂连薇尔莉特都不能信任，那祂还能信任谁呢？
她是自己的第一个信徒，是自苏醒以来陪伴祂最久的人。
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听得懂祂的话，并和祂沟通的人。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薇尔莉特于祂来说，确实是特殊的。
所以纳斯塔夏才会那么执拗的想要证明，自己在她心中也是特殊的。
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度涌上心头，像极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纳斯塔夏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冒出的不忍。
“好了，你不用装了。”
祂装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压得极低的哭腔却出卖了祂内心的悲伤。
“薇尔莉特，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是邪神，是敌人，值得利用的工具，还是……”
纳斯塔夏沉默良久，“家人”二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祂索性将之跳过，接着说道：
“吾以混乱与无序之主纳斯塔夏之名起誓，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论答案是否如意，我都会放你离开。”
话音落下，一卷契约凭空出现，于半空中焚烧成虚无。
——那是薇尔莉特当初签订的信徒契约。
契约消失，便代表着她们之间的关系走向终点。
纳斯塔夏点燃契约的触手都在微微颤抖，感受着自己与薇尔莉特之间的联系断裂，祂猛地转过身去，像是在逃避即将听到的答案。
“说吧，邪神永远遵守承诺！”
可过了许久，车厢里依旧落针可闻，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床榻上的少女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抗拒。
纳斯塔夏不在言语，而是缓缓回到了薇尔莉特身边。
祂心底堵的难受，对真相的渴望几乎要压垮祂的理智。
最终，纳斯塔夏缓缓伸出了一根触手。
触手缠绕着黑光，朝薇尔莉特的眉心刺去。
得不到的答案，祂要自己来找。
……
“咔嚓——”
清脆的破碎声中，纳斯塔夏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支离破碎的世界，好似被人打碎的万花筒镜面，分割出成百上千片煊赫的碎片。
每一片碎片都闪烁着一幕过往的画面，它们彼此勾连，好似一张巨网，共同编织出薇尔莉特的“记忆”。
纳斯塔夏试探着伸出触手，点在这张荧光闪烁的巨网上。
祂看到了闪烁着红光的房间中，苏醒的邪神与受囚的皇女签订契约。
祂看到了灾后重建的村庄里，少女坐在书桌前，笨拙的教邪神写日记。
祂看到了奔行的马车中，少女与邪神相拥而眠。
“……”
无数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带着少女那真切的情感，一并涌入纳斯塔夏的脑海。
最终，祂的触手在一片漆黑的碎片前停下。
碎片上闪烁着的，正是薇尔莉特在神庙的经历。
明明自己一直想要找寻的答案就在眼前，可纳斯塔夏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仿佛触手之下的碎片不是薇尔莉特的记忆，而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呼……呼……”
纳斯塔夏粗重的喘息着，祂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触手重重落在碎片上。
瞬间，世界崩碎。
周遭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扭曲，最终定格在死神神庙的墙壁上。
“神祇就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你就是被邪神给蛊惑了，赶紧跟我走！”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祂耳畔响起。
纳斯塔夏回头看去，只见漆黑深邃的石室中，身受重伤的埃兰拽着薇尔莉特的手，打算强行带她离开。
少女低头沉默，任由埃兰将她的手腕攥得通红。
旋即。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石室内回荡。
“不论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我都不允许你因为一个难辨真假的过往，去侮辱我的家人！”
轰！
一道晴天霹雳在纳斯塔夏心中炸响，祂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眼里的光都变得黯淡。
强烈的自责如海浪般压垮了祂的理智，原先对薇尔莉特的恶意揣测都变成了一柄柄尖刀，将祂割得鲜血淋漓。
“眷属……”
纳斯塔夏呢喃着，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祂觉得自己很蠢，很卑劣，明明有那么多次澄清误会的时机，但祂却没有抓住，甚至还亲手断绝了与薇尔莉特的联系。
祂说过会永远保护祂的信徒。
祂食言了。
“为什么…为什么……”
纳斯塔夏歇斯底里的哭泣着，可这具身体没有眼泪。
不论祂如何难过，眼睛从始至终都只有平静，更遑论眼泪。
神祇，是没有感情的。
埃兰说的没错，祂们确确实实就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这一刻，纳斯塔夏前所未有的厌恶起自己的身份。
祂想要像薇尔莉特一样，成为人，而不是神。
“咳咳……”
床榻上，忽的传来的痛苦的咳嗽声。
纳斯塔夏颤抖的身体猛然止住，无数条触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前仆后继的朝薇尔莉特涌去。
它们小心翼翼的围拢着她，像是护着一朵即将凋谢的白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