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虹换好衣服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不得不说今天虹使用的这副身体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纵使是对这方面关注甚少的黑镜也会第一眼觉得对方穿起来很好看。
“这身怎么样，小镜？”虹来到黑镜面前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穿着。
“挺适合你的，不过配上你之前拿着的那件带蕾丝边的浅色上衣感觉会更好一些。”凭直觉黑镜如此答道。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呀，我也觉得刚才那件不错，果然我们之间心有灵犀呢，稍等一下，我再去换一下。”
哎呀，自己好像有点多嘴了。
又陪着虹在这里逗留了一阵，总算是让仿佛是在玩换装游戏的她心满意足地站在了结账的柜台前，正当黑镜以为终于能离开这里时，接下来她却看到店内的工作人员忽然拿着几件衣服走向了自己。
“这位小姐，你的朋友说想让你试试这几件衣服。”
“我？”
她侧身看向虹，看到对方向自己比了个大拇指，这里如果拒绝的话，多半最后还是会被她磨到不得不同意吧，这么想着，黑镜向店员轻声点头道了一声谢，接过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拉上帘子后，黑镜将手里的衣服一一拿起展开在自己的身前比了一下，她当然不会换上这些衣服，她只需要记住这些衣服的样子，并用魔力将身上这身由制服变化而成的便服再次换个模样就够了。
面前的试衣镜无法为她显示她当下的装束，因此她也只能依靠着贫乏的想象力去想着，而此时身后的帘子忽然“唰啦”一声被拉开，有些拥挤的空间里又多出了一人。
“哎呀，我还会想能不能看到小镜换衣服的瞬间呢，怎么这么快。”
“你这么做可是很不礼貌的。”
“抱歉抱歉，谁让人家想快点看到小镜穿上别的衣服的样子呢。”
未表现出任何实际歉意的虹绕着黑镜看了看，十分自信地点评了起来，“果然这身很适合小镜你呀，我就说我的眼光果然一点都没错。”
“有么？”
“嗯，这样啊，小镜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这点确实有些麻烦呢，那么这样好了~”
虹看着试衣镜中只照出了自己却无法显现黑镜的样子，于是灵机一动使用起她的魔力，让黑镜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啦~”
化作双胞胎的虹展示起自己的穿着，这样对于黑镜而言的确能够成为一个更直接的参考，当下的这身穿着还在自己的可接受范围内，剪裁利落而得体，算是走的“飒爽轻便”风格，相比之下之前那身的确显得“素”了一些。
只不过无论多少次，看到虹变成自己的容貌后黑镜还是有些不适应，尤其是看到自己这张脸的表情还能变得如此丰富时，她总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还不错。”
“再多给点反应嘛，其实我还想让小镜试试另一身的，就是这样子的——”
说着，虹身上的装束再次发生了变化，而这一次，黑镜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柔紫色的连衣裙带着点梦幻气息，裙摆轻飘飘的，一圈蕾丝从腰际延伸到膝头，泡泡袖显得格外少女，配套的蝴蝶结系在领口下方，搭着一只装饰用的小手提包和白袜玛丽珍鞋，一切都甜得发腻。
“怎么样，我觉得这种风格其实也蛮适合你的？”垫着步子虹转了一圈，裙摆坐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弧。
“——你这是什么鬼东西。”黑镜的眉毛抽搐了两下，“你觉得我会穿这种东西？”
“我不是让你穿呀。”虹站在镜前，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我只是给你演示一下穿上去是什么感觉。你又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咯。”
“偶尔变得可爱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她笑着这样说。
“……”
“别老摆出那种‘我要把这裙子烧了’的表情嘛。”虹边说边凑过来一点，“放松点，小镜。”
“这身适合你，”她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至少从外形上看，是这么回事。”
黑镜眨了眨眼，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眼前的“自己”眼睛弯成月牙形，站在试衣镜前继续欣赏着她的“设计成果”，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给自己带来的心理冲击。
……
“你说就让我帮你买下来该多好，也不差那一点了。”
手里提着两个袋子的虹对于黑镜最后阻止自己为她买下那身衣物的行为略表遗憾，不过身边的她此刻已经用魔力将装扮调整成了自己为她选的她还算认可的那一身，也还算是有小小的进步吧。
“我只是有些不解，既然你也能够直接变换自己的穿着与容貌，你又为何特地花真金白银买下它们呢？”看着虹那一袋袋的衣物和饰品，黑镜对她的行为有些不解。
“小镜你的想法也太不浪漫了，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消费，并由此获得足够的快乐，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嘛，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喜欢的衣服全放在衣柜里，这样光是看一看都会觉得十分满足呢。”
“听上去不太划算。”
“的确是这样，不完美，不理智，集合了诸多缺陷而难有长进，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惹人怜爱，如果人人都能自控自省，我们又如何诞生呢。”
拉着黑镜，虹与她一同站在了一座庞大的设施前，眼中充满了期待。
“主动追求刺激、痛苦和恐惧，这才是我喜欢的人类啊。”
顺着虹的描述，黑镜微微抬头，看向了接下来打算进去的设施，明明是人群熙熙攘攘的游乐园，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栋看起来阴森而破败的医院。
在明白眼前的设施功能后，她的心里“咯噔”颤了一下。
“让我看看这牌子上写了什么：‘数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席卷了整座医院。医护人员离奇失踪，病患接连发狂。封锁之后，这座医院就再无人踏足。而你，真的准备好踏入这座被时间遗忘的病栋了吗’，原来如此，是这种风格的呀，咦，小镜，你在听么？”
“啊、嗯，我知道。”黑镜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难得来一次，怎能不进鬼屋玩玩呢，我们进去吧~”虹拉起黑镜的手就想把她带进去，可这一次，她发觉自己并没有拽动旁边的少女。
“看起来就很无聊，要不算了……”
“诶，可这里是夏季限定开放的，难得来一次，来体验一下嘛。”
“鬼屋什么的，别的地方也有吧，肯定也没什么意思。”说着这话的时候，黑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其他地方飘了几分。
“嗯哼？莫非小镜其实是不敢进？”
“怎么可能，都是些人造的东西，根本吓不到——”
“那就陪我进去吧，我害怕的时候还能抱住你！”
僵持了几下后，黑镜发现对方的力气越来越多，维持着如阳光般的笑容渐渐把自己拖入了面前的魔窟中。
根据打扮成木乃伊的工作人员指示，虹挽着黑镜的胳膊走了进去，这栋鬼屋中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还更大一些，房间又多又复杂，走廊却意外地狭窄还不时被其他重物堆压迫使她们寻找别的道路，明明是午后，但里面却一片阴冷，只有挂在走廊上的破旧吊灯时不时地闪烁几下，让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接下来我们去那个房间看看吧，那里的门开了，里面好像还有光。”进入鬼屋后虹与黑镜的行为出现了微妙的反差，虹一直微微低着头挽着黑镜的胳膊一副有些害怕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探索欲望却格外的强，有时候明知道那里会有吓人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往那凑一凑，等到扮演各种怪物的工作人员跳出来后她便会一边尽情大叫着一边拉起黑镜向其他地方逃窜。
至于黑镜，自从进了鬼屋后她就变得格外沉默，甚至连肢体都变得有些僵硬，唯有被虹问及感受时才会缓缓地回出一句“也就那样”。
但事实是，好几次若不是虹拉着她及时逃跑，她恐怕已经僵在了原地，而不巧的是虹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她经常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把黑镜往前推出去。
推开门把手上沾着暗红色污迹的房门，黑镜与虹走进了房间，在看到房间里的场景后黑镜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却又被虹的身体往前挤了挤。
“是手术室，他们在做什么呢，咱们再凑近瞧瞧。”
几个沉默的白大褂挤在手术台前做着机械而僵硬的动作，黑镜缓慢向前挪了两步，确认这几个白大褂没反应后她又动了两步，走到了手术台前，同时看到了躺在台上正接受着手术看起来一片血肉模糊的躯体。
“咳咳……”
干咳了两下，黑镜迅速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咱们离开这里吧，这里没别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却突然剧烈动了起来，几道猩红的液体猛地溅出，险些溅到离得最近的黑镜的脸上，瞬间，原本被虹挽起的胳膊反而一下子将虹拉了过来。
“就、就是台子下的装置在工作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旁边的柜子被一脚踹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露出一排狰狞牙齿的人形从柜子里跳出，在看到房间里的二人后张牙舞爪地向她们冲了过去。
下一刻，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恍惚，身体被拽得有些疼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她看到黑镜已经拉着她离开了房间，此刻她正在用身体死死地顶住屋门，不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说着嘴上无所谓，这不是有十分可爱的反应么，眼看着黑镜脸上平静的伪装逐渐掩盖不住她沉重的喘息，虹决定再添上一把火。
调整身位将背后留给监控摄像头，虹将身体凑了上去，“哎呀，真是吓到人家了，还好有小镜你在，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安全了吧。”
“不过是几个打扮夸张的演员而已，吓吓小孩子的程度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果然小镜你真是可靠呀。”嘴角勾起一抹窃笑，虹扯了扯黑镜的胳膊，“但是小镜，我们好像还没有安全呀。”
“你……看看人·家·呢？”
黑镜下意识地扭过头，却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比手术台上的那具肉体还要再恐怖上几分的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
一时间，少女忘记了呼吸。
半秒后，医院内爆出了一阵凄厉而连绵不绝的尖叫，那是对这鬼屋的工作人员最好的赞美词。
……
黑镜想起了上一次跟别人去游乐园时的记忆，那实在是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明明是她早到半小时为了等迟到的朋友而多在门口站了一小时，为了应对手机没电而携带的充电宝在排某个项目时被人偷走，等了一个半小时好不容易快排到自己了结果天上忽然下起阵雨导致项目临时关停，以及因为一些琐事当着其他人的面争吵起来最后在他们面前分手了的情侣朋友，事事都显露着一股糟心的情绪，以及在那一天之后持续近半周因为高强度的走动以及喝了一天冰水导致垮下来的身体，这些事让她对游乐园唯恐而避之不及。
而今天……自己则是一直在被虹牵着鼻子走，对方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戏弄着她并以此为乐，这也让她感到些许的不适应，但她也同样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些并不是那么反感。
不可一世的太阳逐渐沉入暮色，随着轻微的晃动，黑镜与虹所在的箱体动了起来。
她们此刻现在正坐在园内的摩天轮上。
笼罩在一片灯火霓虹中的游乐园与城市在眼中变得越来越渺小，而天边那一抹残留的橘色却越来越近，隔着窗户轻易便能将脚下正在进行游行的花车队伍尽收眼底。
外部的喧嚣被暂时隔绝，此刻这里只剩下她们彼此。
“小镜，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一天已经快要结束了啊。”
“觉得不舍么？”
“才没有，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快一些而已。”
“咻咻”几声，暮色下几道火光闪过，随后在天空中绽放出了璀璨耀眼的华彩，是属于夜晚的烟花。
烟花照亮了虹的脸颊，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带给人一份恬静的美。
“我们这样子，就好像在约会的情侣一样。”
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自说自话，却又将黑镜的注意力立刻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也真亏她能一直说出这种话，是她的内心真的如此强大，还是这依旧只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呢。
“那你挑对象的品位可真不怎么样。”
“不必妄自菲薄，小镜，你也很好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作为玩具？”
“直到现在小镜你也这么想吗，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是人家也会感到有些伤心的。”
“……”
真是的，自己又何必向她确认这些呢。
“虹。”黑镜微微坐直了身子，将今天一直压在心底的困惑掏了出来，“为何你今天要我陪你来这里？”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小镜？”
虹将目光从绽放在眼前的绚烂烟花上收了回去，语气略显慵懒。
“‘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出来放松放松，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如果我这样回答的话，你可以接受吗？”
见黑镜没有回应，虹继续说了下去。
“小镜你一直都是一副紧绷着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有些放不开，虽然这样也很可爱啦，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些太拘谨了。”
“你总是下意识去拒绝属于人类的欢愉，可又没有负蚀体那样的决绝，你就像是一个站在岔路口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原地徘徊的孩子，既不敢向周围的人求助，又不敢真正独自鼓起勇气走上其中一条路。”
“所以，我想解放你，我想拯救你，我想看到你更多我不曾看到过的表情，我想看你忠于自我的欲望。”
“我想让你变得自由，黑镜。”
“……”
“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疯子，虹？”
虹“嗤嗤”笑了两声，对此不以为意。
“对负蚀体而言，疯子、狂人之类的评价连指控都说不上，甚至可以说是赞美啊，我们若不疯狂，人又如何畏惧我们呢。”
“况且，这可是‘爱’呀。”
美丽的怪物张开双臂，为黑镜展示了一个充满疯狂、激情、黑暗与爱的温柔乡，越是孤独之人，越是对生活失望的人越会轻而易举地陷进去。
她不是依附于你的存在，而是更具主动，始终引导着你的存在。
它将包容你，它将占据你。
她谁都不是，也可以成为任何存在，与她同行，世界将被压缩成一个狭窄的摇篮，只能够装下她与你，无暇再去顾忌孤独，而你们将在火焰中被点燃，永远地拥抱在一起。
“……”
窗外是炎热的夏天，现实就在指间感受到的这一层薄薄的玻璃之外。
不知为何，明明在虹的话语中黑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近乎窒息般的情感，但她反而获得了平静与坦然，她觉得一直萦绕在自己心中的某些模糊之物变得清晰了许多，虹所宣称的东西是否能被称为爱黑镜并不清楚，但她明白，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对待，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虹，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这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今天果然算不上是约会。”
面前的存在微微侧头，并无遗憾，并无困惑，并无不解，只是在继续等待着她。
“的确，我可能确实更喜欢主动一些的人，可能比起说着‘我爱你’的人，我更倾心于说‘请你爱我’的人，你口中所谓的爱的确对我有着连我都未曾预料到的吸引力。”
“只是，我也不是始终都愿意处在被动一方的人。”
“虹，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无法说服我自己更进一步地相信你么？”
“哦？说来听听，小镜。”
“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原来答案是如此的浅薄，不过情也好，爱也好，本来就都是你口中属于人类可怜而又可爱的特质罢了。”
从座位上起身，黑镜走向虹，她的双手按在了虹的肩上，推动着对方的身体向后仰去，这一刻，终是由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的存在。
“因为即便离你再近，我也并未切实地感受到你的存在，虹，我是个鄙薄的人，而对这样的我来说，一个连具体而固定的形象都不愿施舍给我的人，我是无法对它真正动心的。”
“正如你想要剥下我的外壳去蚕食我的内在，我也想看看在这张千变万化的皮囊之下，你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
“努力想成为人类却求而不得的怪物小姐，我想这样做才公平吧？”
很罕见地，黑镜从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分难以掩饰的怒意，看来自己终是戳中了一次她的软肋，而换来的是她眼中燃烧得更旺的火焰。
“原以为只是一个缩在镜子里不敢出来的小可怜，没想到小镜你也有这样大胆的一面吗，嗯，这样更好。”
虹挣开了黑镜的双手，起身将身体贴了过去，一边拥抱住对方一边侧头在黑镜的耳旁轻轻地说道。
“你想要一个只属于你的‘我’，那么，如你所愿。”
摩天轮缓缓下沉，世界一点点回到了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