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时绫这几天总感觉家里的那只僵尸有点奇怪。
每逢周六日不出门的时候这家伙一般都会一觉睡到将近中午的时间才会迷迷糊糊爬起来点外卖，可这一周的周末他的作息却表现得格外正常而有规律，早上七点左右就能看到他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在卫生间里洗漱，而当她问及起这么早的原因后，他打着哈欠表示是因为近期连着做噩梦导致的。
嗯，在梦里他可是作为黑镜一直重复着被崩拳痛殴的循环片段，这不是噩梦还能是什么呢，明明当时记忆都模糊了，结果睡着后那些记忆却自顾自地冒了出来，给沉睡的心灵带来一些小小的震撼。
显然堇时绫不可能知道张清唯都经历了什么，只是难得她好心问他要不要帮他煎个鸡蛋夹上两片面包，这家伙却依旧只是啃着二三块手指大的饼干草草了事，亏得他还能长得那么高，跟个碍眼的电线杆子似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怪事就是这周她在他房间里的桌上总能看到一些小学生用的课本和练习册，别误会，她对他房间里的东西可没兴趣，只是晾衣服的阳台在那家伙的房间那一侧，她路过时偶然发现的罢了。
这家伙到底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虽然抱有这样的好奇，但这份好奇也仅仅是放在脑袋里稍微想想的程度，真要说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不如说是现在她看到张清唯打开了家里几乎从没用过的电视机，并且在电视机的背后拔掉又接上了几根线。
“你这是干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难得能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周日，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依旧没有解释着自己的行为，张清唯捣鼓了一阵子后打开了电视机，拿着桌上的好几个遥控器挨个试了一遍后才找到了正确的遥控器，切出了另一个信号源。
“这是……游戏机？”
“嗯，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的游戏机。”
用脚蹬在电视柜上，张清唯从上面摸下来了一对一红一蓝的小型手柄，这时堇时绫才发现路由器旁边那堆乱糟糟的线里还藏着一个游戏机，坐回到沙发上后，张清唯一手拿着一个手柄熟练地解锁了屏幕。
“难得早起，你就打算把时间拿来打游戏？”
面对自家这个便宜妹妹充满正义感的责问，张清唯不受影响，“请注意你的言辞，好学生代表，对你而言这不过是数十天假期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可对我而言却不仅仅是一个双休日中的下半部分这么简单。”
“所以呢。”
“你要知道，我的大部分同龄人都已经把时间赔给了女人、人类的幼崽和工位，而我却能通过双休日的庇护在这里随性地打开游戏机毫无顾忌地虚度光阴，只是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赚大了。”
“什么赚大了，完全是没救了好吧，不要把跟不上步伐说得这么自豪啊……”
“人生可没规定你何时迈出哪一步。”转动手柄选择着屏幕上的游戏，张清唯逐一扫视着这些他曾完成过的故事，“只要自己愿意，把脚下这一站当成是终点站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说不要把这种丧气话用一种自以为很帅的语气说出来呀，很烦人啦……
转了一通后，张清唯点开了一款游戏，四十多英寸的大屏幕短暂地黑了数秒，随后逐渐亮起在屏幕中央生成了一个像素风的英文logo，一阵悠扬轻松的音乐也随之升起。
看着屏幕上的数个几十上百小时的存档，堇时绫有些不解：“这个游戏，你是不是已经打通过好几次了？”
“嗯，算是吧。”
“已经打通过的游戏，为什么还要玩？”
“……”
停下了创建新存档的操作，张清唯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堇时绫，对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不是质疑或是变相的否定，而是纯粹的困惑，因此他也没有必要生气。
“当你本身对一件事产生了确定性的想法时，有些问题的答案我想就没那么重要了，就像我刚刚所说的，这也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而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就是具备着可重复游玩的价值吧。”
“嗯——”
听出堇时绫那副想要搞懂却仍有些不解的调子，张清唯想了想，将右手的手柄递了出去。
“要不要一起？”
“啊？我对游戏可没什么兴趣，感觉很浪费时间……”堇时绫连忙摆手，没有任何想要接过手柄的意思。
“……也是，初中时上课在课本上画自己喜欢的偶像男团，把午饭钱都省下来购买周边，大晚上熬夜不睡觉去看同人文的家伙也总算是长大了学习珍惜时间，可喜可贺。”
“呜……！”
堇时绫顿时感到脸颊微微发烫，这家伙，居然一口气毫不留情地把她初中时的黑历史都抖了出来，不过是个没点阳气的僵尸而已，神气什么！
“怎么了，我们的好学生代表，别再去管浪费时间的大人了，趁着早上头脑清醒多写写暑假作业才是正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掌心里的手柄就被一把拿了过去，沙发松软的坐垫向下又陷进去几分，而堇时绫已经坐姿端正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拿起了手柄。
呀，其实他也没有真的想让她一起来打游戏的打算来着，事到如今反而是自己骑虎难下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设置调完开了，只是个游戏而已，稍微上手我肯定就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哈啊？”
“这可不是什么格斗游戏，我对自己的技术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可这种像素风的不就跟以前街机厅里那种投币的机器里的游戏一样吗？”
“……”
怎么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和天外生命进行第三类接触一样根本无法沟通，张清唯保持着沉默调整着游戏的设置。
“怎么还需要创建角色的……”
作为几乎没怎么碰过游戏的新手，堇时绫逐渐适应着手柄的操作，在按照提示创建了一个角色后，在“喜欢的东西”这一栏上她一时犯了难，于是她悄悄看向张清唯那半边屏幕，发现他在那里填入的内容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堇时绫犹豫了片刻，填入了“自由”，随后又将其消除，改为了“冒险”。
“这个内容会影响什么东西吗？”
“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你想写什么写什么。”
“为什么你创的是个女角色？”
“因为好看。”
“可这个由像素点构成的人物根本什么细节都看不出来吧。”
“要你管。”
随着张清唯开启了游戏，屏幕上开始过开场剧情，剧情很简单，讲的是在城市中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主角有一日收到了来自住在乡下的爷爷的一封信，并决定去继承他留给自己的一座农场的故事。
“所以说，这个游戏是要做些什么？”堇时绫打开角色设置查看着角色的操控方式，她看到自己创建的角色出现在了一间有些简陋的小木屋里。
“你走出屋子看看不就好了。”
走出木屋，堇时绫看到了一片被杂草、灌木与石头堆满的荒地，而张清唯操纵着的角色正在清理着这些杂物。
“是要我们好好运营这里吗，我看屏幕上还显示着金钱的数字。”
“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更倾向于这个游戏没有任何强加于你的目标。”
抄起镰刀，张清唯的角色开始扫除面前的杂草。
“我们操纵着的角色来到这里是为了逃避高压力的生活，所以，你可以自己决定你想在这里过上怎样的生活，规规矩矩地勤劳耕作也好，将每一片土地、每一点时间都利用到极致也好，或者哪怕只是悠哉地混日子也好，你是自由的，没人会对你在这里的生活评头论足，只要玩得开心，任何一种游戏方式都是正确的。”
“诶——”
学着张清唯的样子，堇时绫跟他一起清理着农场里的灌木和杂草。
“为什么我砍不掉这些木头？”
“因为你正在使用的是镐子，那是挖石头的，看到你物品栏里的那些工具了吗，每一个工具对应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游戏里的一天过得很快，明明没感觉做了什么天就已经黑了，操纵角色爬上床，在屏幕一黑后堇时绫看到自己的角色在某项技能上升了一级。
接下来正如张清唯所说的那样，游戏里虽然会发布一些诸如结识小镇居民的任务，但对于如何完成，何时完成没有任何引导与限制，有时候她在小镇里逛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看看其他NPC的生活，有时候钓了一上午鱼发现钓上来的都是垃圾才发现她选的水域有问题。
她原以为张清唯会一直在旁边利用游戏经验的优势在她耳边唠叨，结果这家伙意外地还算安静，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些她对于游戏里面提出的问题，即便两人共用的初期金钱不小心被她在餐厅里买了三张披萨他也没说什么。
即便游戏节奏因此变得很慢，但看着原本荒废的农场一点一点地种上蔬菜，建起如牧场的更多设施，她也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成就感。
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所收获，只要给予善意，就一定能同样得到来自这些虚拟角色的善意，如此简单，如此程序化，却也如此难得而可贵。
“如果现实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看着只存在于屏幕中的美好世界，堇时绫小小地感慨着。
“抱歉，现实可是个垃圾游戏，既不美好也不平衡，甚至还不让退款。”
垃圾游戏……吗，尽管张清唯的表述十分消极与悲观，不过堇时绫并未全盘否定，因为她也很清楚，人们的希望与愿景的确比这份游戏中的美好还要更脆弱与不堪。
就好像她成了代表希望也带来希望的魔法少女，却在更多时间看到了遗憾一样。
对吧，她想到了在月相湾中看到的彩环小队的那张无法再复现的合照，想到了被迫卷入危险，又在竭尽全力后依旧没能救回友人甚至自己也一度身陷险境的纪蓝欣，想到了明明是受害者，却也成为了身不由己的加害者的叶晓霜。
成了魔法少女之后，她比同龄人更早地见识到了这个社会、世界的另一面，站在更近的地方，近到无法将自己视作一个单纯的看客。
她愿意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让世界变得更好，只是这份理想与现实之间……偶尔她也会觉得越是努力，这之间显现出来的沟壑就越是让人心生退意。
魔法少女并非不会犯错，正因如此，她必须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谈举止，确认自己的想法，当然，她认为只要和现在队伍中的大家待在一起，自己是绝对不会走上弯路的。
屏幕中的游戏又迎来了新的一天，走出门，她看到木屋的邮箱里被塞了一封信，打开信件，她发现写信人是角色的父亲。
“亲爱的‘零食’，
你在那里安顿下来了吗？真是不敢相信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啊……时间真是快。现在你在外地，我手头攒了很多钱，所以我还给你寄了一个小礼物。
爱你的爸爸。”
随这封信一同寄过来的还有五百金币，堇时绫原本想着能否将这五百金币单独存下来，然而打开这封信的瞬间它们就流入了两名角色的共同账户里，化为了跳动的数字。
“……”
“如果我真的有一天独自来到这样偏远的地方开展新生活的话，他多半也的确会这样做吧。”
张清唯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余光看向表情依旧平静的堇时绫，继而开口说道。
“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你估计只会收到手机上的转账记录吧。”
“啰唆……想法就不能再浪漫一点吗……”
没好气地白了这个与浪漫与积极绝缘的家伙一眼，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张清唯口中描述的未来的确是最贴近现实的，而看着张清唯操纵的像素小人一大清早就在田间奔走浇水，堇时绫也不禁有感而发：“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来到这种景色优美的地方开展自给自足的生活呢？”
“绝对不要。”
张清唯回答得斩钉截铁。
“……”
几乎秒答呢。
“这种一看连网都没通，周边既没有便利店交通还不方便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夏天热冬天冷，住在农场里天天晚上都会被虫子咬，而且这种乡下的氛围和规矩肯定又多又古怪，不和街坊邻居搞好关系的话指定没好日子过。”
……明明游戏风格这么轻松愉快，为什么他只能想到这种差劲的地方呢。
“好吧，问你这些问题真是多余了。”
难得刚刚感觉有些好氛围的苗头，这下子连心情都变得糟糕了，不再指望这只僵尸能给出什么令人期待的反应，堇时绫打开地图思索着今天的安排。
“最近的活动还算顺利吗？”
“活动？魔法少女的？”
“嗯。”
唉，开启话题的时机还是这么生硬且突兀，还好自己已经逐渐适应跟这个家伙的对话节奏了，一边将注意力维持在游戏上，堇时绫一边组织着语言。
“还好吧，近期其实没怎么出动过，感觉到了假期连负蚀体都跟放假了一样，然后之前大家一起去了海边，玩得还蛮开心的。”
“全员一起去的？”
“嗯哼~”
“这么说来，之前来到家里的那个女孩，应该也是魔法少女的同伴吧。”
从那活泼的性格来看，多半就是阿瑟拉那个小跟班吧。
“……先说好，你可千万要做好保密工作，绝对不许跟其他人说啊”
尽管觉得这只僵尸唯一的优点就是嘴巴严，但出于保险少女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我都签了白纸黑字的协议了，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用自己微薄的月薪去蜉蝣撼树，你真有闲心担心的话不如担心那姑娘自己说不定某一天就把自己曝了呢，毕竟她长着一张看起来就没什么心眼的脸。”
“连你也能看出来的话，那看来以后是需要多提醒她一下了，对了，你上次去魔监部的时候，有见到谁吗。”
“基本都是不认识的人，我这个级别还能见到谁——不过我倒是见到你那个队伍的队长了。”
“诶？你见到北极星前辈了？”原本微微用力按动着键位让角色维持钓鱼动作的少女因为听到了出乎意料的情报而一时转移了注意力，也使得本该即将钓上来的鱼逃之夭夭。
“嗯，是个还算好说话的小不点。”
“你这个说法，很失礼呢。”
“那……和善的矮子？”
“我之后可要去告状了哦？”
“那可糟糕了，我担心她跳起来敲我膝盖呢。”
“……我说——”
“怎么了？”
“你该不会讨厌北极星前辈吧？”
“怎么会呢，只是小小的玩笑。”
嘴上是这么说，可这只僵尸却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看都没有信服力。
真可疑，堇时绫的直觉告诉她张清唯的态度有些古怪，可她也不清楚这份古怪的来源，只是觉得这只僵尸话里表现出的距离感有些反常，毕竟他不像是一个会这样随意评价取笑一个不熟悉的人的家伙。
“嗡嗡——嗡——”
这时，手机的振动声一时中止了少女的思绪。
“喂，你的手机响了哦。”
接过张清唯递过来的手机，堇时绫看到是程真真在小队群内发了一条语音信息，正当她打算将声音转成文字查看内容时，程真真紧随其后地发了个链接，随后又在后面连发了三个感叹号。
发生了什么？
看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堇时绫点开了程真真发过来的链接，一幅画面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
“哥。”
“咋了？”
“能暂时把电视切回直播的一台吗？”
尽管不清楚堇时绫打算做什么，张清唯还是抓起遥控器照做了，游戏的画面随之一变，变成了如今几乎没有几个年轻人关注的电视频道。
而映入眼帘的，是一起用字幕标注的突发临时新闻。
这对兄妹在屏幕上看到了一座冒着浓烟与大火的巨大建筑，在镜头的聚焦下，他们看到了几乎被夷为平地化作废墟的断壁残垣，此刻闯入镜头中的播报员的声音及时地为这一幕赋予了额外的意义。
“‘MDF-7’，国内关押魔法少女犯罪者的唯一监狱……发生了严重的越狱暴乱……”
张清唯抬起镜框，微眯着眼睛将这份突发新闻中带来的信息尽收眼底，接着他看向了身旁的堇时绫，而堇时绫则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从刚刚开始，她的手机便开始响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