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布满铁锈、灰尘与油污的水泥路一路向前,黑镜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铁皮门,她伸手推开面前的门,一阵铁皮与地面摩擦的嘎吱声响令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左右张望了一阵确认并没有人后,侧身从开出的缝里挤了进去。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座又一座被叠得高高的“小山”,纸板、玻璃瓶、塑料、废铁、旧家电……各种从日常生活中被淘汰下来的废品在这里根据分类和价值被堆砌成了各种各样的长方体像一条条积木一样垒在了她的面前。
废品站,消费的终点,资源循环的起点,虽说虹的据点千奇百怪,不过这处废品回收站她还是第一次来,由于一直没有和虹建立起可靠高效的联络方式,因此大部分时候黑镜都是靠着对方留在城市各处只有负蚀体能看到的标记来了解对方的意图。
虹倒是拿出过一个手机希望黑镜收下,毕竟眼下这种方式的确显得有些落伍与拖沓,但出于对身份与安全的考虑,黑镜还是暂时拒绝了这一提议,她或许可以劝说自己相信手机上没有安装任何具备追踪与定位功能的软件,但她绝对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通常情况下在看到虹留下的记号后黑镜会来到城中某座不起眼的报刊亭,并从那里的虹手中得到进一步希望见面的地点,而这一次,她得到的地址就是这处废品回收站。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锈味、旧纸板的霉味、塑料的异味,同时还夹杂着淡淡的机油的气味,黑镜穿过看似杂乱实则分区明确且规整的废品堆,在一辆三轮车旁看到了正在将易拉罐踩扁的虹。
看到她的第一眼,黑镜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丝令她感到反感的气息,别误会,那并不是废品站里的味道,而是某种激起本能战斗欲望的气息。
奇怪,她身上怎么会残留着魔法少女的魔力,而且味道还很“新”……暂时按下心中的困惑,黑镜走了上去,“出什么事了么,特地叫我来这种地方。”
“几日不见,小镜又开始说这种冷漠的话了,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出来见个面吗?”将踩扁的易拉罐踢到身后的垃圾堆,虹热情地迎接起她的这名同类,“人家也想换个更好一些的场地,不过事出有因,今天只能先在这里应付一下啦。”
从手边的铁桶上拿起一份报纸,虹递到了黑镜的手中,“小镜最近有在关注新闻吗。”
黑镜不明所以地接过报纸,日期是今天的,页数只有短短两、三页,随意地翻了翻,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内容。
“没有,你指的是哪些事?”
“这样啊,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收回报纸,虹故作神秘,卖了个关子,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亮着灯光的铁皮屋子,“其实,今天我是想给小镜介绍一位特殊的朋友的。”
“朋友?”从虹的嘴里听到这个词黑镜只觉得十分古怪,因此特地重复了一次。
“嗯,是最近非常有名的一个人哦,刚刚的报纸上还提到她了呢。”虹特意以这样吊人胃口的方式介绍着对方,可听她这么说,黑镜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一旦听对方说完,接下来自己就有可能会被拖入十分麻烦的事情里。
刚刚的报纸,她不记得有提到什么名人……
“好啦,先别猜了,让我来揭晓答案吧。”见黑镜仍是一副迟疑的样子,虹便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并扭头向着小屋喊道:“喂,可以出来了呦。”
话音刚落,小屋内忽然出现了一股令黑镜感到诧异的魔力波动,无他,这股魔力……是属于魔法少女的。
“虹,你这是……”
“好啦好啦,别紧张。”拍了拍黑镜的肩,虹阻止了黑镜拿出碾压卿的动作,“相信我,小镜,我是认真的,至少先见一下对方吧。”
“……”
犹豫了片刻,黑镜最后还是听从了虹的建议把凝聚在手上的魔力收了回去,在短暂的惊讶后现在她反而对屋中的魔法少女萌生了几分好奇,到底是谁会敢在这样一个地方独自来见两只疫散级负蚀体,在她看来但凡对方神智有一分清醒都不可能会做出这个选择,如果不是傻子,那就至少是个不好应对的狂人。
而随着一声清脆的推门声,铁皮屋的门被应声推开,微弱的灯光下现出了一个被阴影笼罩着的人影。
伞……?
看到对方撑在头顶的一柄漆黑的长柄伞,黑镜先是觉得有些奇怪,紧接着便感觉这把伞的样子似乎有些眼熟,似乎之前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但是在她接触过的魔法少女中,她并不知道有使用过这件魔装的家伙在。
不对,伞……她的确最近知道一名使用伞作为武器的魔法少女。
“那么,来打个招呼吧。”虹向着对方走去,在来到对方的身边后她抬手撑起了对方的伞檐,“这张脸你并不陌生的,小镜。”
在看到对方面貌的刹那,黑镜的呼吸一滞,眼睛也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瞬间,无数想法在脑海中转化为话语用到了嘴边,但最后,她只是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在京平市,见到这名魔法少女?
深紫接近墨黑的长发垂至腰间,在夜色下带有一丝微弱而冰冷的蓝,如夜幕一样沉重,有人曾说过她的眼睛是一对漂亮的夜明珠,而曾经的那抹清澈的夜空蓝如今却像是裹上了海底的沙一样变得沉灰,和对方对视的瞬间,黑镜有些恍惚:她仿佛不是在看某个人,而是在看某种沉重而异样的存在。
对方的名字,自己的确知道,毕竟,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快让自己的耳朵听出茧了。
MDF-7的越狱者,希望的失格者,当权者的弃子,魔法少女——
明澜。
没错,这张脸毫无疑问是属于那位前些日子里一直被人们广泛讨论的魔法少女明澜的,只是当黑镜真正看到对方后,才发现对方与宣传中的样子有了些许出入,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到,一位魔法少女的存在并没有让空间变得更加明亮,反而让她身下的阴影更浓了几分。
“锵锵,时下的大红人,绝命的末路狂花,魔法少女明澜终于回到了她最忠诚的城市!”虹的语气轻快,完全无法判断这话语中到底带着怎样的意味与目的,总而言之,当原本不可能如此和谐地并肩而立的二人如今以这样的方式站在黑镜面前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这两人的出现,绝对是个字面意义上的超级大的麻烦。
面对虹热情的介绍,如今正是被通缉者的明澜反应平淡,被两只疫散级负蚀体包围她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慌乱,身着一袭冷色调的长裙的魔法少女只是用目光扫视了一眼面前这张生面孔,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虹的身上。
“无面,这就是你所说的‘必要’的帮手?”她的语调平缓而淡漠,仿佛面前的并不是自己该拼上全力歼灭的敌人。
“哎呀,都说了现在都叫人家‘虹’了,所以别再用这种有些年代感的名字叫我了,那名字听着多生分,现在又没下雨,赶快把你的伞给收下来吧。”说着,她伸手就想要去摸明澜的伞骨,却被对方立刻撤身躲开了。
“那么也请让我来介绍一下我最亲密而邪恶的合作者,锵锵,这位就是城市之影,魔法少女们最温柔、最严厉也是最狂热的激推——黑镜大人!鼓掌鼓掌。”
虽然完全没get到虹话里的意思,但黑镜潜意识地觉得她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但总而言之气氛被她这么一搅,倒也的确变得没那么凝重了,尽管摆在眼前的事实依旧令人难以捉摸。
“那么,现在大家都算认识了,也可以让我们来稍微进入正题了,那么,首先——”
“停一下。”
“嗯,怎么了,小镜,对于明澜你还有什么想要了解么,可以是可以啦,不过对方的三围我可不会告诉你哦,这是秘密事项。”
“……”
果然,虽然她和明澜对互相可以说没有任何的了解,但此刻她们都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如果想要正常地推进对话,最好就是把虹这个沟通的媒介给暂时屏蔽掉。
“你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想要一笔带过把我拉近你和她的不知道什么样的点子里,我可从没说我会答应你做什么,当然,对她一样。”
“在我转身离开前,现在,立刻,把你们的目的给我简短地说出来。”
“……姆。”面对黑镜不算友善的态度虹用手撑着下巴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啦,明澜,我们小镜是这样的,对于陌生人确实会有些害羞,没关系,这里就由我来——”
“那我就默认你像无面说的那样能够派上些许用场了。”及时打断了虹的节奏,明澜转着伞柄向黑镜的方向踏出了一步,“正好,我也喜欢简洁明了的对话,毕竟,我也不是来跟你们这样的怪物来玩友好游戏的。”
“侯耀林。”
明澜迅速抛出了一个名字,而经过对方这一存在的刺激,黑镜立刻想到了对方是谁——在当年的事件中被眼前的魔法少女救下的官员,同时也是缔造了她苦难开始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使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此时明澜提到这个名字,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嗯,我知道,因为你的缘故,之前那名官员总是出现在电视和网络上呢,那个人怎么了?”
“……”
明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收回了自己撑开的伞,这时黑镜才发现这柄伞的伞尖异常地“尖锐”,伞布表面布满了红与紫色的花纹,就像是在燃烧一样。
“我需要这个男人当下的一切情报。”
这次换成黑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时间她脑海中想到了诸多可能,而最有可能的那个想法她却并不愿相信。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只是需要你们不打草惊蛇地完成这个要求。”
“……”
听到明澜这么说,黑镜又看了一眼虹,而虹也做出一副等她表态的模样,于是,黑镜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虽然我无法当作我没听过这件事,不过抱歉,我拒绝,我不知道虹把我说成了什么样的家伙,但我还没有傻到去做给人打白工还会给自己头上惹麻烦的程度。”
说完,黑镜便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明澜也好,官员也好,她完全不想让自己卷入这种一看就很复杂且对自己丝毫没有好处的麻烦里。
“筹码的话,我有。”
明澜的话并未让黑镜停下脚步,一名被困在监狱里这么多年的魔法少女又能提供给负蚀体什么筹码呢。
但下一刻,明澜说出口的内容却让黑镜停在了原地。
“之前你应该与一只很奇怪的同类战斗过吧,至少无面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知道有关它的情报。”
很奇怪的同类之间的战斗……难不成,她是在说刘天泽?
黑镜脸色并未有任何变化,她没有转身,迅速捋着记忆回顾了一遍那次事件中的战斗,那场战斗虹并未参加,而自己也没有告诉过她战斗的详情,而对方这个彼时在千里之外的魔法少女居然说她知道相关的情报。
“说说你知道的。”
“我目前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我知道当时那只负蚀体的身上……一定存在着一些让你感到反常的特征,比如……”
明澜进一步放缓了语速,随后,她说出了诱饵,亦是筹码的一角。
“一些植物。”
“——”
植物,绿芽,根须。
黑镜瞬间想起了在那场悲痛的雨中,贯穿自己胸口想要袭击堇时绫的植物,直到刘天泽化身的负蚀体被消灭,黑镜也没搞清那些植物状的组织到底是什么存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与纪蓝欣与闻秋生曾提到的神秘熏香,以及诱使刘天泽暴走之间有直接关系。
而现在,身后这名命运的囚徒却唤醒了她的记忆,像是拉起她的手拽起了一根土壤之下的一部分根须,让她再也无法轻松无视。
对方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这的确是个吸引人的条件,但……仍不能成为她行动的原因,残酷地说,这是两码事,就算会错失来之不易的情报,但一旦与明澜的这个计划扯上关系,黑镜能够想到,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事超出自己的控制与预期。
“……”
见黑镜仍是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虹这次选择站在了明澜这一边添了一把火,“小镜呀小镜,你总在选择自己不该管的事,这次怎么倒退了?”
这句语气轻飘飘的话的确戳中了黑镜的心,在纪蓝欣那几个人的身上,自己已经算得上是“多管闲事”了,而不仅是他们几人,放在更早之前,自己的许多行为以负蚀体的标准来衡量的确显得有些……多余。
理性在催促她迈出脚步离开,可感性与覆盖在感性上的某种存在却让她微微侧过了身,酝酿片刻,她开口问出了自己都觉得相当愚蠢的问题。
“你知道你自己在哪里,想要做什么吗?”
闻言,虹露出一副了然的态度,而明澜显得有几分意外,她蒙上几分阴影的眸子里微微亮了起来,在郑重地打量了黑镜一番后,她的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带着几分讥讽,一半对几,一半对眼前的怪物。
“现在我很确定了,你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