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鳯莱大厦附近的天空,下起了一场金红色的雨。
那不是雨水,是燃烧的灰烬,是沸腾的泪,是魔法少女明澜破碎的心之锁化作的最后的哀歌。
仰望天空的人们,看到了一幅他们难以忘怀的景象:无垠的碧蓝被一道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异色光轮所玷污——它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囚禁着天空;像一只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冷漠地俯瞰尘世;更像一柄被强行撑开、笼罩了整个战场的伞,伞骨由沸腾的魔力构成,伞面下,正落下这场毁灭性的甘霖。
何为终我形态,在场的魔法少女们无从得知,不过眼下她们已经切身体会到了明澜这副特殊姿态的强大之处,曾经那个不擅战斗、只能抚慰人心的明澜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以自身存在为燃料,化作天灾的复仇之灵,给她们制造出了莫大的麻烦。
明澜的魔装已经成为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存在一时难以找到被反制与破坏的方法,而持续从“伞面”下渗出滴落的似飞灰似雨滴的魔力以极大范围且高密度的态势不断压制着下方的魔法少女们,而明澜本人在这样的攻击中却得以安然无恙地拉开距离,纵使有人已经完成了真我形态的变身,竟也一时只能与明澜形成勉强抗衡的局势。
“这‘雨水’……好烫……!”
暴雨一边在北极星与其他魔法少女的援助下狼狈闪避着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雨滴”一边在远处掏枪试图牵制着明澜的动作,打在身上沿着躯体流淌的“雨”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眼前视野变得模糊了几分,精神也难以变得集中起来。
这些雨……在扰乱着她们的心神。
灼热而沉重的“液态火焰”落在魔法少女们的身上制造着虽不致命但也在持续削减着魔力与心智的伤害,所有瞄准她的远程攻击都在雨滴的洗刷下于途中崩解消散或被削弱至无法造成有效伤害的攻击,而擅长近身作战的魔法少女在缺少同伴援助的情况下也变得在这雨中寸步难行,即便靠着弦月这样能操纵战刃产生的气流将攻击产生一定偏移的魔装能力为她们争取了一些机会,却也如同在瀑布下撑起一把小伞,难以扭转战局。
在一双双注视着天空的眼睛里,空中的战争是无法理解的光影碰撞,一道道光芒如逆流的飞蛾,冲击着那轮异色的光轮,一部分光芒如同移动的壁垒挡下最密集的“雨幕”,保护着下方没能完全逃出范围的普通人。
这是一场地上的人们无法理解的战争,他们听不到天上的对话,看不清瞬息万变的攻防,只能看到光芒的碰撞,看到那轮极光在爆发与闪烁间明灭。
“加油啊!打倒她!”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这股声浪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加油,北极星!”
“加油,魔法少女!”
在此期间,一直在关注两边战况的梁思澄也终于联系上了刚刚忽然失去信号的灼华与森蚺两队,“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让她逃掉了。”森蚺带着几分火气的声音率先出现在通讯里,灼华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做出了更进一步的解释。
“黑镜她破坏了这里的蓄水塔,利用喷溅的水流形成的水面逃走了,目前这里的情势一团糟,需要善后组尽快过来处理。”
说着,她环视四周,停滞的工地上,水流正从破裂的塔身汹涌而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肆意横流,映照出支离破碎的天空,而浑身湿透的森蚺站在水洼与瓦砾间,脸色阴沉。
她们似乎已经对黑镜造成了足够多也足够惨烈的伤害,但这仍未能为她们带来半分真正的胜机。
“她从一开始就想着利用这个方法来逃走,是我们失策了。”
“收到,没关系,你们没事就好,现在请尽快回来支援,大厦这边——”
“不必了。”
未等梁思澄说完,始终静坐旁观、既未参与追击也未加入战局的魔监部部长——枯焰,缓缓开了口,她微微抬着头看着天空上方激烈的战况径自给出了判断。
“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了。”
而和她同样观察着这片天空并拥有一致判断的还有两位旁观者,一位是在簇拥着的人群中欣赏着眼前这出“闹剧”的虹,另一位,则是已经迅速赶回这片区域附近的黑镜。
从两队魔法少女的围剿中逃出生天的她此刻身上仍挂着彩,被森蚺割伤的脸部与被火焰灼伤的身躯仍在修复,她仰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那不像是在看一场正义战胜邪恶的战斗,更像是在目睹一场形式特殊、以天空为墓园的迟来了太久的公开葬礼。
正如所有盛大的表演终将落幕,所有燃烧的火焰终将熄灭。
明澜作为人们眼中代表着背叛与恶的一方,她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只有落败这一种可能性。
她无法改变任何事,最初如此,最终亦然。这个世界,从不会因某个个体的自我牺牲与觉悟,而发生根本性的动摇。
危机亦是试炼,为了战胜眼前的强敌,魔法少女们开始下意识地与并不熟悉的同伴尝试更多的配合,根据自身的魔装特性她们找到了在这场战斗中适合自己的位置,并以此渐渐稳固了局势。
随着魔法少女们团结地结合在一起做出愈发有效的反击与跟进,逼迫着明澜做出更多的躲避与反击动作,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再次被一步步缓慢地缩短,即便明澜个人表现出了远超常规的强大力量,但她终归是没能打破力量的绝对边界。
当逼近身前的攻击即将刺穿她的身体,她将与天空融为一体的魔装的一部分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奔涌汇聚,重塑了她手中的武器,那不再是一个提供庇护的“摇篮”,而是现出了它残酷的真容——一柄以伞为伪装的剑刃。
轻薄的伞面振开,竟如最坚韧的盾牌弹开子弹;坚硬的伞骨格挡,架住了眼前的挥击;伞面下滴落的“雨”带着更加滚烫的温度拦下了从侧翼袭来的攻击,即便到此地步,她的威胁仍在不减反增。
但与此同时,第一道实质性的伤害,也终于刻上了她的身体,抓住她动作的间隙,一支箭矢从她的身后袭来,瞬间刺穿了她的手臂。
“唔……!”明澜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匆匆用伞面弹开了背后后续的攻击,而与此同时更多的攻击抓住了这个机会扑向了她的空档。
在绝对无法弥补的人数劣势面前,她的压制力不可能一直持续,毕竟,她的魔力也并非无穷无尽,维持释放如此高密度大范围的攻击同样对她造成了严重的负担,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被一个无形的倒计时所限制着。
箭矢、子弹、焦痕……在她伤害他人的同时,自身的伤痕也在不断累积,渐渐地,她的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进而暴露出更多破绽。
她就像是一团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焰,不遗余力地压榨着内部仅剩的一点柴芯迸发出更加灼热,却也更加短暂的火光。
她为何如此拼命,她这样做到底又是为了得到什么,疑问刚刚浮现,却又转瞬湮灭在魔力的碰撞中。
下方高声呐喊的人群,与天空中五颜六色的光影交织,远远望去,竟如同一场盛大的庆典。
“停手吧,明澜,你已经输了。”
为了掩护同伴牵制攻击而不断消耗魔力的北极星此刻也露出了明显的疲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明澜必死无疑。
在场的魔法少女虽然都抱着击败她的目的来迎战,但并没有人真的希望她在战斗中死去,那绝对是一个双输的、最惨烈的结局。
在战斗的过程中,在场的魔法少女们也多多少少意识到了:面前这名越狱犯,从最初似乎便没有真的想要杀死谁,无论是她们,还是侯耀林,若她真怀杀心,最初便不会将一个活人从空中抛下,留给她们补救的机会。
“……”
明澜微微抿起嘴角,她周身的魔力光焰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面对眼前这个一直不惜自己受伤也要不断守护伙伴的后辈,她一眼便看到了挂在她胸前的那枚璀璨而刺眼的勋章。
“英雄,你明白你那枚被授予的勋章到底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人们对魔法少女最自私的期待。”
“你们听到了下方的呐喊吗,你们需要满足这声音的期待,满足他们的渴望,我们之间或许的确没有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但是人们……不会接受这种无能的‘妥协’。”
“我们之中,只有一方能够在他们的簇拥下……重归大地。”
将残存的魔力尽数注入伞中,明澜彻底撑开了伞面,她的战意未有分毫衰减,昂然挺立,准备迎接那……不存在任何悬念的最后一击。
……
……
最终,在数道光芒激烈碰撞所引发的一连串绚烂爆炸后,天空,重归寂静。
那柄象征着“摇篮”与“终烬”的伞,在密集的攻击下,如同败者早已破碎的心之锁一般,彻底碎裂开来,化作漫天飞舞的、金红色的光尘。
她周身的魔力光焰,瞬间熄灭。
那覆盖天空的异象,随之消散。
金红色的雨,停了。
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明澜,像一片真正的、失去了生命的羽毛,从高空中无力地笔直坠落。
阳光重新洒落,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天空,也照耀着下方那由无数声音汇成的、庆祝“邪恶”被击败的、胜利的海洋。
在她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了那浪潮般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
远处,黑镜静静地望着明澜如同断线风筝般坠落的身影,脸上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刺痛。
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一场针对自我的审判,一个明确而残酷的句号……终于在这光鲜亮丽的舞台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