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补习班的上课铃声还有五分钟时,叶晓霜左右张望了一圈,在确认没有那个身影后,心底泛起了小小的失落。
她以为今天能再遇见那个叫林晚的女生。
自从上次在雨中分别后,她们竟在这个暑期数学班再次偶遇。叶晓霜本想为那把伞的事正式地表示感谢,但对方除了最开始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后便没再给过她开口的机会,下课铃一响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天,她本想着会不会还有机会能和对方说上几句话。
她觉得林晚虽然话里总是带刺,行为有些出格,但本质上应该并不是个坏人——至少不像她以前遇到的那些欺凌者那样看似表面友善实则内心淡漠而自私。尽管构成她这般判断依据的只有那一把递过来的伞。
随着讲课教师与铃声结伴走入教室,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数字与困意混杂的躁动。叶晓霜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卷子上谨慎地演算,余光不经意地掠过了身旁的空位。
看来今天她是不回来了。
然而正当她这么想着,伴随一声巨响,教室门被人直接踹开。林晚带着一身室外蒸腾的热气和一个粉色的毛茸茸书包出现在叶晓霜的面前。
“抱歉,我迟到了。”
用着毫无悔意的声音敷衍地道歉后,她便无视老师与学生的目光走到了讲台旁。坐得满满的教室内倒是为她留了个座位,可当她看到空位旁的叶晓霜后,隔着老远叶晓霜也依旧听到林晚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咂舌声。
别无选择,林晚走到了叶晓霜身旁,无视了女孩的打招呼后她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座位,动作之大让桌椅都发出了抗议的声响。她没有看叶晓霜,只是从包里象征性地掏出一支笔拍在桌上,桌上的题目一眼未看整个人便埋头趴在了桌上,俨然一副拒绝交流与听课的姿态。
……根本说不上话呢。
眼看林晚用实际行动堵死了所有对话与客套的可能,叶晓霜也只好先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眼前的题目上。这里的补习班一节课还蛮贵的,她不明白林晚为何要如此虚度光阴,她的家里人要是知道她这样子应该会生气或者伤心吧。
这时培训班的教师也转到了林晚身边,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轻轻拍了拍林晚的后背,在对方抬起头后把她胳膊下的试卷抽了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
林晚轻叹一口气,随性地拿起笔在试卷上动了起来,而过了一会儿当叶晓霜再次偷偷瞥向她的卷面时,发现她不是在写题,而是在卷子上用尖锐而弯曲的线条画起了各种奇怪的涂鸦。
面前迎来了一道几何的计算题,叶晓霜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用清晰的思路写出了严谨的步骤,意识到自己即将得出答案,她心生几分成就感,却随即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不耐烦的咂舌声。
是林晚,她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涂鸦的动作,正皱着眉盯着自己的草稿纸,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桌面,眼里带着一种仿佛被“蠢到了”的烦躁。
“……”
鬼使神差地,叶晓霜将她的草稿纸往两人的中间挪了半寸。
“……呵。”
林晚嗤笑一声,声音很轻,却也足够刺耳,她的目光落在了叶晓霜写下的解题步骤与答案上,手上的笔不耐烦地转了几圈。
“喂,我说——”她用笔的末端戳了戳叶晓霜的胳膊,力道意外地不轻,“你这方法,麻烦到家了。”
叶晓霜轻轻一愣,而林晚却已拿起笔,在她那张画满涂鸦的卷子边缘另起一行,飞快地写下了几行简洁的步骤和一个与叶晓霜相同,但来得更干脆利落的答案。
她将这部分朝叶晓霜推了过去,虽未言语,但翘起的嘴角已经将挑衅的意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晓霜看着卷子上那寥寥几步,思路顿时像被一道闪电劈开通透了不少,没想到林晚虽然看似不学无术,但一出手便是学霸风范。
“原来还有这种思路呀……”她小声地念叨着,随后将卷子还给了林晚,“谢谢……”
而林晚已经重新拿起了笔,继续在卷面上画起了涂鸦。
“谢什么?”她头也不抬,用尖锐的笔触为一只毛茸茸的怪物添上了獠牙,“我只是嫌你划拉卷子的声音太吵了。”
通常人被怼到这种地步后也总该学会放弃了,身旁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果然也重归沉默,只能听到笔触落在卷子上的声音。林晚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尴尬,她依旧随性地虚度光阴将卷子涂得面目全非,准备就这样熬过剩下的无聊时间。
然后,她的胳膊被轻轻戳了戳。
一侧头,她看到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被放在了二人课桌的中间线上。
“这个,挺好吃的。”
身旁的女孩也没有看她,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
林晚手中的笔停下了,她盯着那块巧克力看了几秒,仿佛是在审视一个毫无征兆送到自己手中的来历不明之物。几个呼吸后,她伸出手,动作快得不像是在接受,而是像抢夺一样把巧克力拿到了自己的桌斗里。
包装纸被撕开,棕黑色的可可块被丢入嘴中,苦涩与甜意在口中交织、蔓延。
“勉强及格。”
她嘟囔了一句,声音比刚刚还要低几分。
屋外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两人的桌上,一人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工整的步骤与公式,另一人的卷子上涂满了随性中带着几分叛逆的涂鸦,她们没有再看对方,也不再说话。
然而似乎有种无形之物在这片沉默中,悄然生根。
终于熬到了下课,当叶晓霜还在整理笔记,林晚已经从瞌睡中醒来,她的身体像根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将揉成一团的卷子随手塞进衣兜,起身背起包便准备离开。
“等、等一下,我也走!”
“谁等你啊,傻——瓜。”拖长的尾音被甩在身后,林晚人已走出教室。
叶晓霜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终于在楼梯边追上了那个决绝的身影。
“那个,我叫叶晓霜。”她气喘吁吁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零人在意。”
“等下,我还有话要说——”
“但我可一丁点都不想跟你说话。”
“所以说……等一下啦!”
努力跟上林晚的步子,叶晓霜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拦在了对方身前。
一把十分眼熟的伞。
“之前,真的很感谢你把伞借给了我们。”
林晚的动作一顿,她下意识地接过伞,发现上面还套着一个崭新的伞套。
“……”她默默地将伞收回了包里,这才把脑袋朝向叶晓霜,“你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
“比如?”
“比如……算了,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将一部分话语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又用那懒散带刺的语气评价起叶晓霜来。
“你啊,还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怪人。”
而回应她的是一份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以前,的确有人这么说过我。”
“……”
有时候,沉默并不代表无动于衷,而是动摇。
“林晚。”她摸出一部手机,小声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很烦诶——!”
“可我觉得只有这样做,我们才算是正式认识了呀。”
“……”
好吧,看来的确是遇到了一个脑袋有问题的怪家伙。
“谁想跟你认识啊,真是的,烦死了。”说是这么说,可她的脚步,的确因身后之人而放缓了几分。
而对于叶晓霜为何要执意与对方扯上联系,或许就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在林晚的身上,她感受到了某种自己无法坐视不管的东西,一如往日。
……
……
街角的十字路口,一枚隐形的定时炸弹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
一名原本等待着红灯的女性忽然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掉落在地。见她愣在原地,好心的路人弯腰将其拾起准备对向对方,可当他抬起头,却看到了一抹黏腻的黑色。
“是负、负蚀体啊——!”
第一声尖叫撕裂了平静,周边的行人与车辆顿时向四周散去,而原本那名OL所在的位置已然被一只如异形一样体态扭曲的黑色人形所取代,在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嘶吼后,这只新生的原位级负蚀体便开始向着四周逃散的行人扑去。
然而没等它追出去几步,它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停在了原地,甚至还向后退了几步,而它这阵莫名其妙的迟疑为更多人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等到它再度恢复张牙舞爪的气势后,周围已不见一人,就连距离最近的几家餐馆都已经将卷帘门拉下,关掉灯光没有再露出一点儿声音。
于是,这只“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负蚀体在街头游窜了三分钟后被及时赶到的魔法少女轻松歼灭。除了一部因持续发出声响而遭殃的老旧收音机,现场并未造成更大破坏。
魔法少女与赶来善后的魔监部工作人员并未感觉到什么异常,在将失去意识的当事人接走并迅速恢复了现场后匆匆离去,不多时这里又恢复了先前人来人往的模样。
显然无人注意到,上方商业楼光洁的玻璃幕墙深处,藏着一道静默的影子。
在察觉到负蚀体即将孵化时黑镜便藏在了这里并目睹了全程。她并没有帮助这个城市与魔法少女消灭这只负蚀体的理由,不过她还是释放出了一部分魔力用作威慑以成功地限制了那只负蚀体的行动,以免当时现场的人被无辜地卷入。
只是,当她看着那团扭曲的黑暗在魔法少女的攻击下哀嚎、湮灭,她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普通人本不具备魔力,即便在负蚀体孵化的临界点,其本质仍属于人类,这过程中的转化与所谓能量的损耗截至目前也是个无人能解释得通的谜。
那么,那个被称为“园丁”的存在,究竟是如何制造出像刘天泽他们那样,既能保留人类理性与形体,又能主动驾驭负蚀体力量的“混合体”?
在终结刘天泽化身的负蚀体时,她感受到一种魔力的违和感,她曾试着以自己的理解去还原、复制记忆中的那份感觉,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
她给叶晓霜的那把钥匙本质上是一枚凝练了魔力的触发器,能够引导对方内心被压抑的“卵”顺应其负面情绪而成功孵化。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变成了堇时绫跟她简短提到过的较为特殊的、缺少主动攻击性的负蚀体吧。
部分负蚀体会对特定的人与物展现出非同寻常的执念,报道中甚至多次提及过它们会无视其他人专注对某个个体攻击的特性,这种行为,是否能证明它们在继承宿主情感的同时,也保留了某种残存的“逻辑”与“知性”?
魔力在黑镜的手中缓缓凝聚、转变、显形,最终化作一枚落在她掌心中半透明的钥匙,与当时给予叶晓霜的那一把别无二致。但这一次她并未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内部注入魔力,根据自己的理解调整其内部的结构与性质。
“咔嚓”
下一刻,钥匙发出一声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在她手中断成两截,旋即化作一片不甘的粉尘消散无踪。
“果然很难啊。”
一旦试图注入个人意志与理解,对魔力操控的精密度要求便会呈指数级攀升,达到一个她目前难以企及的高度。对于这个结果黑镜倒并不意外,疫散级负蚀体各自拥有着独特而近乎规则性的力量,无论是虹的千面千体,还是崩拳那超越常识的纯粹力量,都非轻易能够模仿或解析。若她能轻易窥破“园丁”的手法,那才是真正的反常。
将人变成负蚀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在心底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随即,又将这个问题转向更贴近本质的探究:对于园丁/“我”而言,负蚀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些话不想说出口,不能说出口,只要这样做,似乎就能欺骗思想还未定性,只要这样做,似乎所谓道德与人理,便不会被置于“但是”的前方。
夜晚包容着一切,无论是悄然滋生的微小善意,还是沉溺于阴影深处的谜题。夜晚只是在沉默地注视着,等待下一个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