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疏散的警报声在寂寥的夜晚毫无征兆地响起。
尽管谁也没有确切的负蚀体目击情报,不过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魔法少女们的出现,这一刻没人去计较为何她们会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甚至前一刻便出现在此处,因为在听到警报响起的瞬间人们便自动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拖家带口不敢有一丁点懈怠地向着最近的疏散地点奔去。
此刻也有那么几个好事者曾停下脚步想拿出手机拍下负蚀体肆虐的画面,可没等他们转过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便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不局限于他们的所有人的头顶,少数曾遇到过负蚀体袭击事件的人立刻意识到了这次出现的负蚀体带着精神污染的效果,其强度想必凶险异常,因此立刻大声地呼喊起周围的人加快逃离疏散的脚步。
看着脚下的人们像一群逃灾的蚂蚁一样或慢或快地从附近逃散,黑镜稍稍减弱了散发魔力的强度,在居民区动起手来很容易会伤及无辜,因此面前这几个魔法少女在此期间也没有对她动手,在北极星的眼神示意下,弦月与阿瑟拉先去协助那些行动不便的居民去疏散了。
“要不要换个地方打,这样你们也方便一些吧?”
面对黑镜轻描淡写地抛出的提议,北极星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北极星猛冲上来的瞬间,黑镜第一次看到这女孩失去她那套自以为是的端正,那不是战术性的冲锋,那是——失控的情绪推着身体往前撞,甚至在无意中挡住了暴雨射击的路线。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是北极星继喊出了她的名字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眼前这张小圆脸因前所未有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着,但这愤怒的组成十分复杂,有自以为是的失望,有不愿接受的震惊,还有假情假意的悲伤。
这张脸撩拨着黑镜的理智,令她对北极星的厌恶感又瞬间深了几分。
“为什么?”
轻松地躲过持盾冲锋的身影,黑镜抬腿一击踢中了北极星的后背,若不是暴雨这时及时射出子弹干扰着她的动作,她手里的碾压卿已经将这个矮子连同手里的盾一同砸了下去。
明明好歹也算是之前救下过你的命,以这副面貌久违地再见时你开枪还真是一点都不犹豫呢。望着远处专注力十足的暴雨,黑镜默默地称赞了一下妹妹的意志,没错,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就好,如果你想实现你的梦想,就不要因为敌人的行为而让自己有任何迟疑。
“为什么?因为我想这么做,我能这么做。”
比往日更加沉重的战锤重重地砸在了北极星用魔力制造出的小小盾牌上,即便苦苦坚持,她还是撑着盾牌在空中翻了两圈才勉强停下来。
“我不需要任何无法实现的承诺。”
镜子中的影子一闪,再次出现时已经闪现到暴雨的身边,守护的盾牌随着星晕姗姗来迟勉强替后辈顶住了这一击。
“我不会隐瞒。”
俯身向前的手径直握住了滚烫的枪口,以手掌被下一枪洞穿为代价限制了暴雨的动作。
“我不会溺死在肤浅的理想里。”
即将被盾牌挡回去的战锤忽然消散,如荆棘一般的长鞭瞬间缠上了星星与雨夜,眨眼间将难以忍受的刺痛打入这幕漆黑的夜空。
“我更不会向等不来的希望渴求。”
鞭子一甩,两名魔法少女像被藤蔓缠住的猎物被一同带动,在一阵牵扯中被甩到了几米开外。
“我不会等着你了,北极星,我有我的做法。”
那个不服输的小脑袋迅速抬了起来,眼中燃烧的不理智的火焰逐渐熄灭,转而只剩下宛如面对陌生人般的一片灰。
“所以,你将一个普通人变成了负蚀体,让她去伤害她的家人吗!”
“这话是叶晓霜告诉你的吧,呵,直到现在你依旧愿意维持着对话,果然,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做了。北极星,曼德拉那句话的确说得很对。”
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彼时那个人的呐喊和自己的心声重合在一起。
“北极星,你果然是最差劲的魔法少女。”
“砰”“砰”“砰”
看起来,弹夹中剩余的子弹倾巢而出,接连在黑镜的军服上衣留下了三个显眼的弹坑。
“哦呀,想为你的前辈找回场子么,连自己那张脸都藏不住的——”
“砰”
预料之外的又一声枪声响了起来,子弹击穿了黑镜的喉咙,将她的后半句话强制淹没在玻璃破碎的声音中。
黑镜愣了一瞬。
她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暴雨那一瞬的眼神——
干净、冷静、没有一丝犹豫。
呵,真是有趣的小巧思呢。
“你明明曾经为了保护几个和你无关的普通人而那样和自己的同类战斗。”换弹时,暴雨的声音如五月的雨一样冰冷,“但到头来,你也是那种人。”
弹夹填充完毕,看着黑镜身后正被负蚀体逼进角落里的普通人与出现在那里的叶晓霜,少女眼中的敌意也变得更加赤裸。
“你与你想要对抗的东西,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那句话像刀子一样在黑镜心里刮过一圈又一圈。
她不是难受,而是意识到——暴雨说得可能是对的。
我,和园丁是一丘之貉么。
黑镜稍稍下降了一些高度,她看着因叶晓霜的出现而一时手足无措的林晚。的确,从这场面来看,这一刻与纪蓝欣和闻秋生二人和刘天泽再会时的确有几分相似。
她当然想过这个问题,无论是萌生出这个想法时,还是将那把钥匙置入林晚的身体时她都会萌生出这种自我怀疑。
而后,她意识到,她无需答案,这个答案不是她能够得出的。
她只是不愿再什么都不做。
黑镜的眼神彻底沉下去,像光被一层层水淬灭。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说。”
捂着刚刚复原的喉咙,黑镜将自己的身体拦在了魔法少女与林晚之间。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打扰她的。”
无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那都是林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扰这个结果。
她将被赐予前所未有的“清明”的视野,她将获得一把屠刀,认识到自己因心底那份异常的情感到底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有些事是用交流与沟通无法解决的,甚至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受到更大的伤害。有些情感,无法被时间所抚平。
“所以,你想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你想证明……‘负蚀体’也是一种答案。”
面对北极星的指控,黑镜一时无言。
果然,就算我再怎么讨厌你,我们共度过的那些时间还是会让你我对彼此心知肚明。
你的怒火,源于已无人在意的过去,源于我们共同舔舐过的无能。
所以,我才会更讨厌你。
所以,我才要更加激怒你,正如你曾让我怒火中烧。
“那又如何,北极星?”
“……”
迷人的星光再次附着于那空有其表的躯壳上,让那面盾短时间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几分荣光。
“我不会让你用别人的性命做筹码,我更不会让你把任何一个人,交给绝望。”
残油枯灯般的小小身体瞬间迸发出了巨大的魔力波动。
这家伙,彻底生气了,这一次,她终于不再只是为了口头上的守护,而是为了攻击自己而拼尽全力。
“怎么,还不进攻么,再拖下去的话,我看那边就该结束了。”
言语渲染着焦虑,黑镜看到北极星与暴雨相互对了个眼神,随后两人再次同时行动起来。
枪拉远距离,盾牌继续向前牵制,只是这样还不够……太小看我了,以为我还没发现么。
拷问卿再次切换成碾压卿,听着从身后席卷而来的噪声,黑镜无须用双眼去确认,一锤将身后飞过来的战刃再次砸飞。
三个,哦不,还有第四个,看来疏散工作已经顺利完成了呢。
“你这怪物——!”
抓住空隙再次从楼宇间的缝隙杀出来的阿瑟拉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挥拳靠近,不愧是运动神经出众的野猫。但是,比起崩拳的动作而言差远了,动静也太明显了。
“什么?!”
阿瑟拉明明感觉自己的这一拳命中了,但是手上却没有任何击中的实感,反而是黑镜举起的碾压卿已经积蓄满魔力在自己的眼前一挥而下。
危急时分又是暴雨的子弹挽回了局势,黑镜几乎没有大幅度移动的身子在她的眼里只是个最基本的靶子,翻墨的子弹轻松打断了黑镜的三根手指,让碾压卿的重击延迟了简短的间隙,让阿瑟拉急忙扭转身体闪了过去。
真正的机会!
见碾压卿已经从黑镜脱手,阿瑟拉又顺势挥出一拳,她注意到了再次从黑镜的身后飞过来的弦月的战刃,前后夹击,她没有机会再逃了。
但下一瞬,阿瑟拉看到了黑镜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讥讽的角度。
脱手的碾压卿并未因没有继续灌注魔力而失去力量,反而是直接在阿瑟拉的眼前闪烁着愈发危险的光芒,眨眼间蓄势待发的魔力已经足以点亮夜空。
“轰——!”
一团半径数米的爆炸在夜色中绽放,再次闪现而至的北极星将阿瑟拉紧紧护在自己的盾牌后方以免她被负蚀体的魔力洪流所冲垮,没等她熬过这波,弦月的声音混在爆破声中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后面!”
阿瑟拉下意识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这才意识到弦月提醒的并不是自己与北极星。
不远处的暴雨因眼前的爆炸而一时失去了目标,在意识到翻墨所赋予的穿透属性对黑镜效果欠佳后她及时将使用中的魔装更换成了惊霆,当弦月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时,一股阴森的寒意已经贴上了她的后背。
“用眼睛去捕捉敌人,就是会永远落后一步。”
反应慢一拍的少女转身将枪口几乎贴到了黑镜的额头,几乎是同时地,黑镜抬手,五指攥住枪管。
火花乍起,划过黑镜的耳侧,带出一缕灼热的空气,偏离的弹丸又在夜幕中留下了一抹绚烂的蓝色烟花。
在附近拥有众多反射面的环境里,她们根本无法彻底限制这个镜中幽灵的行动。
在短暂的僵持中,暴雨意识到面前的人形灾厄似乎对待自己比其他人要更有“耐心”一些,但这也能被理解为对方根本未将自己视作真正的威胁,想到这里,暴雨抬起枪管的动作又用力了一些。
“为何要浪费掉难得的机会去攻击射穿我的胸口呢?你还记得吧,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最后,你已经确认过我的‘核’并不在那附近,不是么?”
枪管在她掌心震动得像挣扎的蛇,而黑镜的手稳得令人害怕。
“少、少废话……!”
“从暴雨身边离开!”
再次出现在伙伴身边的北极星用盾牌击退了黑镜,而退后两步的黑镜再次消失在众人眼前,让暴雨失去了目标。
“离同伴这么远,看起来你们的关系还有待增进呀。”
下一道身影落在想要偷偷摸摸往林晚和叶晓霜那边赶过去的弦月身旁,黑镜再次抬手,原本在空中自行引爆魔力的碾压卿旋转着迅速飞回她的手中,于途中抢先一步击飞了弦月回旋而来的战刃。
这四人里,只有北极星能够熟练地运用更加细致的魔力感应来确认黑镜的位置,但北极星能做的事也仅此而已,缺少攻击能力的她只能保护反应慢一拍的后辈们,无法真正对黑镜造成任何威胁。
当环境不再封印黑镜的能力,这几名尚显稚嫩的魔法少女才真正意识到想要对黑镜造成伤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的确,远离居民区的窗户与玻璃,飞到更高的高度战斗能够使战斗更利于她们的发挥,可这一场战斗的本质并不是为了击败黑镜或是坚持到增援到场,而是要解救叶晓霜和那屋子中的那对夫妻,这一次,魔法少女才是需要进攻的一方。
纵使望眼欲穿,若无法找到绕过面前这堵鬼魅的墙的办法,任何努力也只是于事无补,这一次,时间也将成为她们的敌人。
……
……
预想之中最恶劣的情况发生了。
当叶晓霜听到客厅传来了尖叫,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躲藏着的房间中出来,她躲在墙壁旁目击了林晚异化为负蚀体的瞬间。
她知道凭自己无法改变大局,所以她提前通过母亲联系到了魔监部,并拜托曾经救过自己的阿瑟拉她们能否待在林晚家附近以防意外发生。通常情况下魔监部几乎很难派遣魔法少女在事件未发生时出动,尤其是叶晓霜既无法保证事件的发生以及时间,不过考虑到她提供了有关黑镜的证词再加上北极星的强烈要求,于是这支小队便得以在林晚家附近提前待命。
在得到了北极星的允诺后,叶晓霜稍微松了口气,这之后她自称林晚的朋友独自先一步来到了林晚家,并顺势和她的母亲与继父稍微聊了聊,即便之后已经没有自己可做的事,她也想更进一步地了解林晚那自己并不熟悉的另一面。
也就是因为这个无心之举,才促使叶晓霜在取得了林晚父母的同意后又一直悄悄留到了这里。
她本与北极星约定在做完这些后便迅速离开可能即将产生袭击与战斗的此处,可出于自己的判断,叶晓霜还是留在了这里,成为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变量。
明明只要继续躲着就不会遭遇危险,可见林晚的继父即将遭受攻击,她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阻止了一次林晚的攻击,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林晚的面前。
自己,也曾在黑镜的力量下变成这样的怪物么……
叶晓霜对于自己变成负蚀体期间的记忆十分模糊,只是打了个照面,她就发现面前这个壳少女形状的负蚀体有些古怪。
对方……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后退了?
林晚变成的负蚀体并没有明显的五官,但叶晓霜在看向对方时自己也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这并不像是错觉,那是一道有意识的视线。
“林晚,你……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对不对!”
直觉告诉她不可能,但或许是曾经成为变成过负蚀体的缘故,她对眼前负蚀体的变化有了更敏锐的直觉。
她什么都做不到,但她还是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而这简单的一步,倒逼对方再次后退了一步。
“林晚,停下,听我说——”
对方没有攻击自己,这让叶晓霜产生了虚妄的信念感,而当她再次向前一步,想要劝说对方停手时,林晚却再次动了起来。
只听“唰”的一声,叶晓霜的面前一道白芒闪过,没等女孩的双眼捕捉到发生了什么,她的耳边已经传出一阵木板被撕碎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也朝着她倒了下来。
“砰”
一个被拦腰斩断的木柜倒在叶晓霜的面前,也拦住了她继续向前干涉的路线,尖锐纤细的肢体从叶晓霜的眼前缓缓收回。
只要对方有这意愿,被拦腰斩断的就不是这个柜子而是自己了。
“呜……”
只用这一个瞬间,就足以将爱做白日梦,想要改变什么的女孩重新打回冰冷的现实。
这跟以前的状况并没有什么两样,倘若自己的话语无法传到对方的心里,就算林晚能听到自己的话又能怎么样。
林晚是变成负蚀的人,能够影响这件事的,只有负蚀体与魔法少女,而她并不包括在其中。
这时,若是有其他女孩遇到类似的情况,或许会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得到魔法少女的呼唤吧,毕竟,用爱与希望的力量将误入歧途的友人带回来什么的,所谓王道剧情就是这样。
但是叶晓霜不会拥有这样的愿望,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配得上成为魔法少女,曾因软弱而给别人造成了大麻烦的自己,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资格,连憧憬都应是不被允许的。
她用力推着沉重的柜子却未见这障碍移动一分一毫,不,她实际上应该并未用出全力,因为这个柜子并没有重到让一个年轻女生使出全力也推不动的地步,而她失败的原因是——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更确切地说,她的意志本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林晚并未迅速对她的继父造成重创,而是在一点一点的逼近中不断卸除着对方的防御,直到将对方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里,面对至亲的呼唤,她未表现出任何的反应,肢体轻轻横扫,继父投入了大半精力置办的鱼缸立刻破开了一个洞,水源源不断地涌现到了地板上。
卷起一个酒瓶,林晚将它砸到了继父的手臂上,碎玻璃碴立刻划伤了他的手臂,而这个男人仍是将她的母亲护在身后,尽力挥舞着身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丢过来。
或许是被逼入了绝境,这个男人抓住碎掉的酒瓶一下子刺向了林晚如卷尺一样纤细的手臂,这只是徒劳的挣扎,人类是不可能伤害到负蚀体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叶晓霜瞪大了双眼。
碎酒瓶尖锐的凸起部分用力划下,将林晚手臂的一部分直接割了下来,从负蚀体的身上割了下来,甩到了叶晓霜的面前。
林晚……受伤了,因为再普通不过的攻击?
属于负蚀体的血肉在离开了身体的滋润后迅速干瘪卷曲,但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像一个毫无价值的破纸团一样落在了叶晓霜的眼前。
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在叶晓霜的意识中轰然炸开。而未等女孩进一步思考,她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跨过边界,她将这份曾降临于自己身上的诅咒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