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晚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晚上需要帮忙的话,按床旁边的按钮就可以。”
“哦——”
林晚用着没精打采的声音应付着,在看到魔监部与医院的那群人离开房间后,她慢慢地挪动身子以免刺激到浑身酸痛的肌肉,努力翻了个身,她半睁着眼睛瞥了瞥窗外,正好看到了今夜清晰而金黄的半月。
她没来得及问这时候是夜里几点,不过肯定已经是该睡觉的时间了,只是在路上她就已经睡了一会儿,再加上现在脑袋乱乱的,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睡着。
抱着这种想法,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向这几个小时里一声不吭似乎早已入睡的另一位病友;“喂,还醒着吗?”
等了大概五秒,或者十秒的时间,身后传来了被褥翻动的摩擦声,紧接着,叶晓霜软软的声音传了出来,“没,脑袋有些晕,恶心得睡不着。”
“哼,我猜也是……”扒着床边再次把身子翻回来,林晚这才想起来两人的床位之间隔着一道拉帘。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想看她那张没精打采的脸,这样也正合适。
“唉,本来都想着难得能落个清静,没想到到头来还得跟你躺一间病房里,这里就没有单独的病房吗?”
“那你干嘛还跟我说话?”
“啊……这、这不是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嘛,反正你我都睡不着,在这里干躺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打发时间罢了。”
“哦……”叶晓霜先是应了一句,接着似乎也翻了个身,她轻喘着气,兴许是碰到了身上的哪个部位,“啊疼疼疼……”
“怎么了?”
“没事,只是膝盖磕青了,应该是无意识摔到地上的时候弄的……”
“哈哈,那是什么啊,好逊!”闻言,林晚肆意地笑了起来。
“你这人……咳咳……”咳嗽了几声,捋了捋呼吸后,叶晓霜继续开口道:“果然真是一丁点都不体贴。”
“笨蛋,谁让你非要凑过来多管闲事的,自说自话又固执,明明自己前不久也才刚遇到过这种破事……”说到这里,林晚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有意无意地画起了圈,“离九月可没剩两周了,你现在卷进来,到时候小心学校一脚把你踹出校门呢。”
“嗯……”
叶晓霜的声音中透露出女孩当下的苦恼,当下的疲惫与对未来的彷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她也只能用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术安慰起自己,“我不知道,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知道……唉,说得跟谁知道似的。反正,我得先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喽。”
叶晓霜对此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听到了刚刚大人们围绕林晚的一些谈话,经过初步的交流与诊断,林晚现在患有严重的耳鸣与较为频繁的幻听症状,整体的精神状态较差。即便排除此次的事件,为了她的健康与生活着想,她多半也要在医院里强制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才行。
而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她也大概知晓了她晕倒之后发生的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现在的这个烂摊子都还没收拾好,还怎么谈以后呢。”
林晚挤了挤眼睛,视线落在了床边的柜子上,那里放着两个她母亲送过来的苹果。
“总之……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话,我想搬出去住。”
没有回应,没有评价,叶晓霜只是在听着。
“我果然还是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或者说自打我狠狠地揍了那家伙三拳后,我根本想象不到还能和他住在一起的可能。果然,无论怎么想,我还是讨厌他,我恨他。”
“就算他对母亲来说是必需的,就算他爱着母亲,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也绝对不想原谅他,我不想要他的道歉,也……不需要。”
说完这些,林晚感觉自己反而更平静了一些,她得出了自己真实的内心所想,即便这很狭隘、丑陋,即便这是如此的不成熟,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个由自己选择的结果。
“所以……这个结局让你失望了?”
抿了抿嘴唇,叶晓霜闭上了眼,“你现在要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拜托,之前那么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怎么现在却这么优柔寡断了,发条转完了,还是没电了,需要我帮你找个充电线吗?”
“我现在只知道,你这家伙一定是个夜猫子,不然才不会都这么晚了还这么有精神……”
“哼,所以说,说了那么多‘理解’,你还是差得远呢。”
理解……发生在那画中世界的记忆如今已经渐渐模糊,叶晓霜都有些记不清自己都具体地说过了哪些话,或许也是因为尽管她还睡不着但精神已经相当疲惫的缘故,当她听到林晚的真心话后,她的确有些小小的失落,但随之而来的也是一片近乎于虚无的平静。
“我或许只是明白了,我们并不需要真正理解彼此。”说完,她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并不后悔跟你说这些,也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些。”
这一次,换成林晚那边陷入了沉默,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正当叶晓霜开始以为会不会林晚睡着了时,她才又出了声。
“你说——”林晚的手摸上一侧的耳朵,轻轻地挤压着,“会不会存在那种比现在要……来得稍微‘得体’一些的结局?”
叶晓霜并未思考,让情感载着答案自然地说出口,“我不知道,也想不到,或许对你、对我还是对其他人,任何‘正确’的做法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吧。”
“巧了啊。”林晚点了点头,努力伸手拿过来一个苹果,放在手中把玩着,“我也这么想,这算不算咱们两个唯一的共识呢。”
“还有……”
“还有什么?”
“我觉得,你抗拒了那份力量的选择,我觉得并没有错。”
“……”
把苹果放回原位,林晚晃了晃自己纤细虚弱的手臂,将其与记忆中那非人的肢体重合。
“我只是明白了,既然我想揍他,就要用自己的拳头去打,靠那种邪门歪道,没什么意思。”
这一夜,躺在病床上的两个女孩直到陷入昏睡前都一直在维持着对话,她们得不出任何结论,提不出任何办法,也无法给予任何实质上的治愈。她们就像是从一场灾难中相互支撑着素昧平生的幸存者,因痛而铭记这一天,既抗拒,又怀着希望想要去迎接下一天。
走廊外,楼下的会议室内受伤的男人接受完包扎,面对前来调查的负责者们接受着进一步的问询,责任与代价在大人的世界里算得格外清晰。
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无人得知,在现实里,这或许也只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环。
社区内,完成疏散的人们陆续安全回到了家里,悬着的心在看到不见任何一处战斗痕迹的环境而松了口气,而一旦放松下来,不少人又会同时开始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在已经被基本还原的家中,林晚的母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除了少数被搬走已经坏掉的家具以及仍有些湿润的地板外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变。可是,餐桌上纸巾盒改变的位置,虚掩着的房门以及墙上暂时被一张海报盖住的划痕又在提醒着这个女人发生在今夜的所有的一切。
她茫然地站在家里,待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自己回来时为了拿两个人的衣服,她的身体十分熟练地拿出衣服并整齐地叠好,直至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泪水落在了手背上,进而无力地跌坐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本想等女儿醒来跟她说几句话,可又怕自己再次刺激到她,只好不舍地离开;而面对自己的丈夫,她犹豫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在他的身边留下一句“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之后再说”。
彻夜难眠的人不止于此,魔监部内,围绕此次事件的后续处理,与会者们给予了众多不同的意见。
“出于对民众负责的态度,我觉得暂时不要削减对这两个当事人的控制比较好。”
“但是这个女孩儿马上就要开学了,这样做我们之前的努力也许就会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我看明明已经被判断为无风险的她再次负蚀体化就已经说明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白忙活了。”
“关于报告中那些令人在意的描述,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再次核实与考察……”
“当时我就提到过,只让北极星这一支队伍去有些不妥,对手可是黑镜……”
“虽然这句话不好听,但我听了听各方的描述,尤其是当事人的,如果黑镜不参与这件事,这女孩没准已经把她的继父给杀害了。”
“结果论并无意义,我觉得我们对‘那件事’的推动近期有些懈怠了,有必要……”
“……”
一时间众口难调,看来就算谈到天亮恐怕也难以有个具体的结果,而在这期间,鲜有人在意女孩以及黑镜如此行动的原因,更无人去讨论个中行为是否称得上正确。
尽管没能阻止黑镜,不过北极星小队也并未遭受什么责备,毕竟谁也没预料到叶晓霜前脚打完电话,没等魔监部摸清具体情况黑镜便真的出现了,彼时在场的魔法少女在无一人能够使用“真我形态”的前提下没有受伤,也没有因战斗而对社区造成破坏便已经是万幸。
解散后,暴雨朝着家的方向飞去,经过此次的战斗后,她的心中有了更多的疑惑,有关负蚀体,有关魔法少女,有关……黑镜。
对方在这场战斗中看起来的确对自己表现出了与对待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态度,明明整支队伍里应该自己对她的威胁度最高,可她偏偏却很少把目标选为自己,甚至会做出那种毫无意义的挑衅行为……
那么,为什么?
莫非……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非……是自己的自我评价太高了,实际上自己缺被认为是最弱的,所以根本没有被认真对待?毕竟自己是个在她面前连保持变身都失败了的菜鸟……
“嗯……”
总不能是因为她作为“堇时绫”的身份吧,下意识地,她不想在此深入想太多。
一瞬间,许多种猜想油然而生,可在这幕夜色里,没有一个想法会最终落地,少女怀着复杂的情绪穿梭于城市的夜空,不多时,她的下方出现了一座不起眼的桥,没有引起她的丝毫注意力便被甩在了身后。
若她此刻多留个神,便会看到一张熟面孔出现在那里。
桥上,北极星低头望着下方平静的水面,只显露一半的月亮清晰地倒映在水里,光折射在水面,仿佛水底也有一个月亮似的。
她清澈的粉色眸子微微失焦,身子一动不动像在发呆,又像是沉溺在某种情绪中。
而若时间再向过去拨动少许,一道身影也曾站在这个位置上。
听着夏夜蝉鸣,那道身影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将其丢入了下方的水中,看着石子迅速沉入水中,溅起一道浅浅的涟漪,让水中之月变得更加虚幻。
若一人能垂眸回望过去,若一人能睁眼看向未来,她们便能再次拼出一幕两人并肩而立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