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双语学校财务部办公室门外，张可愚听到母亲夸张的谄笑声，心里像是结了一颗冰疙瘩。不多时，张母与新学校的会计终于聊完，只见她一步三回头地与后者告别，轻轻带上门，变戏法似得立马换回了在家中的姿态，一边快步离开行政楼，一边不悦地回头训斥道：“七万块钱的转校费，再加上三万块钱的介绍费！可愚啊，你懂点事，可要对得起妈的一片苦心！”
走出行政楼大门，张母又换上笑脸与介绍人攀谈起来，张可愚站在屋檐下，看到某个上体育课的班级正在操场上集结队伍，同学们虽全部穿着时尚的校服，但脚上从外观便可知不是无名之辈的鞋子印证着他们家庭条件的非凡。
“可愚，快过来，跟许叔叔问好。”张母温柔地笑着对张可愚说。
张可愚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低头皱眉应道：“叔叔好。”
之后，“熟人”叔叔轻车熟路，将张可愚和张母领至教学楼，又打电话交出一位老师，从交谈中，张可愚得知这位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老师正是她的新班主任。
一切安排妥当后，张母和“熟人”叔叔依次嘱咐张可愚要“好好学习，听班主任的话，下午记得去刚刚的财务部领取教材”后，便离开了。班主任随后将张可愚领至高一3班，以“过几天会再次排座位，先做到第一排上课”为由，将张可愚安顿在教师讲桌前的位置。至此，张可愚算是彻底告别了外省县城的家，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安定下来了。
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甚至是看起来是同类人的同学，张可愚脑袋里什么也没想，机械式上课下课，即使是从班主任处知晓宿舍和食堂的位置后，她仍是选择去便利店解决午饭，即使是周末，同学们全部回家，张可愚也只是一人留在宿舍。
没有任何开心的理由，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与这里的同学处理好关系，一天天过去，张可愚逐渐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即使是重新排座位后，被分在了一个六人小组之内。耐得住寂寞，然后习惯就好了，她这样想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尽力而为，好好学习，至于明天、未来，只不过是重复今天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张可愚深知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来到大城市学习只不过是母亲在县城的阔太太圈里知道了这样一条为了笨蛋量身定做的“学历捷径”：上双语学校，高中时学好立语，然后报考立本大学。至于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从事建筑行业、两个人学历加在一起凑不出一张高中毕业证的父母，他们真的只剩下钱了，如果可能，张可愚更希望自己出生于农村家庭。
“你看看你，不愁吃，不愁穿，零花钱没少给你，什么狗屁演唱会、音乐节你也没少去，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呢？你一个女孩子，让你将来去工地干活你嫌累，好好学习将来坐办公室你也嫌累，你看看其他人有你这个条件吗？那些农村家庭的女孩的下场是什么样你不知道吗？去厂子里干活这罪你能受吗？”熄灯后，床上的张可愚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什么都改变不了，虽然张可愚对新环境不满，同时却又无可奈何——祖母去世后，家中只剩下不待见自己的父母，她已经“无家可归”。没有梦想，资质平庸，周围尽是有钱有势有文化家庭的同龄人，最重要的没有归属，没有人喜欢自己，张可愚不得已只能混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逆来顺受的浪费掉自己的“大好青春”。
就在这时，张可愚听到同组的另外两个舍友聊了起来，“下个月是校庆，老班的意思是每个学习小组出一个文艺节目，然后6个小组最终选出1个最好的节目报送年级，怎么样，你要报个钢琴演奏吗？”
“嗨，自从上了这寄宿学校，我一个半个学期没碰钢琴了，就不丢人了。你呢？你怎么不报个跟XX（同组的帅气男生）的男女合唱？”
“要死了你！我哪里有什么才艺。明天等我问一下XX吧，实在不行就让男生们上。”
张可愚翻了个身，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聪明的大脑遗忘掉的重要事情是什么，自被母亲通知即将转学，从休学那天便已忘记的重要东西；身为笨蛋和小透明从来未曾在同学面前展示过的过人之处；得到过离世祖母肯定并曾以为会为之付出一生的热爱之事。是……还是早早睡觉吧，张可愚闭上双眼，一颗泪珠却从眼角无声落下。
两天过后，张可愚所在的第三小组共三男三女，除了张可愚全部被请到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谢老师先是询问起3组为何没有报送文艺节目。两个女孩扭扭捏捏不想上台，三个男孩商量好了似得回到说“自己是钢铁直男，耍宝擅长，文艺细菌真的没有”，谢老师只好问起张可愚。
“她啊，上周末我提前回宿舍，好像听到过她在哼歌，哼的不错……对了，宁宝，张可愚是不是说过要报送歌曲独唱？”
“没吧……哦对，她是这样说过。”
谢老师白了她们一眼，转而问道：“张可愚同学虽然是从外地过来上学，但是你们一定不要把她当做外人。我问你们，平时有跟可愚同学好好相处？”
五人支支吾吾，“当然，我们很喜欢她，但是……”
“没有但是。”谢老师叹一口气，又问：“可愚同学真的是自愿报名的吗？”没有得到回复，她将五人遣返，并吩咐通知张可愚前来。喝了口茶水，伸手看了眼手表的空儿，张可愚来到办公桌前，一字不发，于是谢老师开口问：“可愚同学，来到新学校，有一个月时间了吧？”
“这周结束正好一个月。”
“怎么样？不管是学习，还是跟同学交往和生活方面。”
“非常好，谢谢老师关心。”
“你喜欢唱歌？”
张可愚完全没有想过班主任会问这个问题，惊讶之余联想到那晚舍友讨论的事情和自己在床上所想，目光不经意间已垂到了地上。她双拳紧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可愚同学。”谢老师见状打破气氛，待张可愚的注意力被她重新掌控，才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学校，不是那种传统的重点学校。来我们学校上学的孩子……怎么说呢，至少你们家里人目的性很强，就是方便以后出国留学。我看到了你之前的学校，是当地的重点高中，我了解地方的重点高中，不允许任何的兴趣爱好，但这里不是。”
之前的局促一扫而空，但很快被另一种不安占据，张可愚说：“老师……并不是，是我妈她……”
“你妈？”谢老师笑了，“难道你母亲会前来参加校庆晚会？”
“好的，我明白了。如果我们组没有人报节目的话，我愿意。”张可愚做出了决定。
谢老师闻言略有所思，她说：“好，放开去尝试一下，年轻人，要有朝气。”
张可愚恍恍惚惚回到座位上，大脑里想到的却尽是母亲的咆哮声——“什么狗屁音乐节，那些男的有一个好东西吗？你也不上网看看新闻，又是纹身又是酗酒，不三不四，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瘾君子？”
耳畔仿佛是有施工队在作业，张可愚抱头趴在座位上深呼了一口气，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在上课铃声响起时，她在相册里翻找到一张合照，是两年前在某个音乐节，她与某个走穴乐队的合照。照片上她鼓起左脸，甚是可爱，在她的周遭，赫然是四个二十来岁女性乐队成员，各展笑颜，把14岁的她围在中央。
这是张可愚第一次登上台下有观众的舞台的某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