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愚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座位，只剩身体机械般的运作。
下午时，她如约来到保健室，“老师好，我找张老师。”
“张老师在隔壁办公室！”
张可愚转身离开，进入办公室前，她瞥见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学生心理健康与咨询中心”。
张老师一脸慈善，见到张可愚，不等开口，便温柔地问：“你是可愚同学吧？来来来，快请进。”说罢把张可愚拉到椅子上，又端来热茶，递到张可愚手上，“别紧张，可愚同学，好久没人过来陪我聊天，正好今天你有空，我们聊聊，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呵呵。”
“张老师，我……”
“怎么了，可愚同学？你啊，也别把我当做老师，毕竟我也没有教过你们这群可爱的孩子上过课，你就叫我张奶奶。”
“您确实跟我奶奶很像。”
“是吧？所以啊，你就跟奶奶唠唠家常，嗯……就说说你爸妈吧！”
张可愚双眉紧皱，胸口像是堵了五层乱麻，她想起了门口挂着的牌子，“心理健康与咨询”，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力拉开微微愈合的伤口上药似得，先是强迫自己剜掉旧伤口上的肉芽，露出红嫩的新肉，接着忍着剧痛打开心门上的长满陈锈旧锁，推开门，才能见到无数支插在心脏上的漆黑断箭。她的心早已异物射穿，伤口感染化脓，可就算这样她的心脏仍是不屈地跳动着，每跳动一下，汇入心房的鲜艳血液便会被异物染黑，由心室排出。
张老师看不到藏在血肉、组织后的这番场景，但随着张可愚的叙述，尤其是听到张可愚数次想要自寻短见，慈祥的面容不再，眉头愈发紧锁，待张可愚情绪彻底失控，嚎嚎大哭之后，她才想抽纸的位置，给张可愚递上纸。
“可愚，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你没有什么帮助，但我必须尽我所能。”张老师讲起前几日她接待过的一个孩子，张可愚只记得“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几个词。张可愚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她这才听到张老师说道：“你要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受教育的条件的。比如你的父母，他们确实没上过什么学，但是高瞻远瞩的领导下，他们赶上了好时代。有句话怎么说，赶上风口了，猪都能上天。人有了钱之后，便会追求没钱时候缺失的东西。你看，有的人年轻时候穷，求美女不得，有钱后就会娶个三妻四妾，伤风败俗。你父母就是这样，他们有了钱，发现自己所处的境界不同了，交的朋友也不是之前的工薪阶层了，又是某某企业家，又是某某教授学者。他们的孩子自然都是名牌大学毕业，高学历高素质，所以你父母羡慕啊，你要理解他们。”
“他们只是怕我给他们丢脸，全家人，只有我奶奶支持我，喜欢我唱歌。”
“话糙理不糙，但我希望你一是适量理解，理解不了也没关系，二是不要当真，不要往心里去，他们说他们的，你唱你想唱的。你别看我现在模样丑，年轻时候也是部队上一枝花。我会唱那个《打靶归来》、《军中绿花》、《一二三四》，还有《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张老师当即清唱了起来，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一听便是练家子。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
张老师一边唱，一边双眼注视着张可愚，她的微笑像极了张可愚的奶奶。
一曲作罢，在张老师盛情要求下，张可愚不得已还了一曲《夜空中最亮的星》，唱完之后，她发现自己心中桎梏不再，如同淋了雨的绵羊卸了浑身的重毛，说不出的畅快。
“可愚，听我的话，好好学习。等你将来长大了，远离他们，也就不会再有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了。”
张可愚点头称是，回去的路上，她幻想着自己不再为来自家庭的梦魇所困，每天三点一线，为将来报考音乐类院校，出国深造做准备。人生路上坎坷已尽，她考上大学，得遇良师，命运青睐，最终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张可愚躺在熄灯后的宿舍床上，脑袋里想到的不是白天时张老师的教诲，也不是对未来长大后即将获得的美好生活的憧憬，而是小时候奶奶对她讲过的话。
奶奶曾经说过：“可愚啊，奶奶小时候也有一阵儿明白不过来，你说别人家怎么就生来是大地主，缸里全是白面，咱家就只有地瓜面稀饭……现在想想，我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大家伙都是每天上午上学，下午下地干活，还不是一样过来了。人小时候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会觉得天塌下来了，过不去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越是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越是需要咬住牙，这说明你在走上坡路。唯有坚持下去，才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张可愚拭去留下的眼泪，紧紧握住有些湿润的手心，“我所能做的，唯有坚持。”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自己哭累了，昏睡过去。
醒来后，她不再觉得陌生的校园可怕，不再害怕同学的孤立和眼神，不再在意周围人们对自己退出校庆晚会的看法。有了目标，她拼了命的开始学习外语，课堂上不再默默无闻听讲，课后开始找老师开小灶，每晚在操场上大声练歌，同学们对她的指指点点越来越多，老师们却对她刮目相看。
五一节前夕某天上午，谢老师急匆匆的赶到高一3班，将正在上课的张可愚喊出教室。看到脸色凝重又支支吾吾的谢老师，张可愚的手突然地颤抖起来。
谢老师带着复杂的心情对她说：“可愚，你……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刚刚让我通知你，收拾一下东西，回趟家，你……你们家出事了。”
张可愚愣了一会，随即冲着宿舍方向奔去，待她取回手机，才看到父亲给她发来一条信息：奶奶快不行了，有话对你说，你快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