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秋回过神来时，周围只剩下了风与尘。
风夹着沙尘砸在她的身上，雪秋能精确捕捉到身体上下被沙尘敲打的触感。
过了几秒后，脸上竟还有些生疼。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雪秋已经厌烦了自己总是出现在各种奇怪地方。
上次是树林，上上次也是树林。
可那两次里一次是梦，一次是契律测试的场景模拟。
现在又是什么？
她第一时间想起了幽都。
幽都也有风和沙尘，风也是这般剧烈，沙尘也是无孔不入，只是因为当时她们中有老顾在，方才不必被风吹沙打。
准备洗澡前，雪秋已经把外衣脱掉，身上只剩下白衬衫和长裤。
可当她向下看时，赤裸的脚上穿着鞋袜，身上也套了老顾给他们分发的黑色外套。
又是梦吗？
梦里会有痛觉吗？
正想着，她看见不远处出现了模糊的人影。
由于沙尘满天，这里的能见度很低。
面对人影，雪秋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人影的速度很慢，她却觉得那个人影很熟悉，熟悉到一股无来由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确实熟悉，因为人影走路的姿势有些颓废。
她身边恰好就有这样的人。
“六月的微风吹散……”
夏因哼着有些跑调的歌，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正前方弥漫开来，在风的呼啸声里有些朦胧。
“夏因？”雪秋尝试出声。
她的声音里掺杂了不自觉的颤抖。
明明只是一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外出，为什么偏偏要碰上这种事情。
也许是我太倒霉了。
也许夏因说的没错，我就该乖乖待在他们后面。
人影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她的面前。
那确实是夏因。
然而，夏因看见雪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立刻呼唤她的名字，而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真像啊……”他喃喃自语。
“学……学长？”雪秋愣了一下，她觉得是自己的称呼不对。
也许换一种打开方式就可以了？也许她应该亲昵地称呼他为“前辈”或“师兄”，又或是……
夏因一再提醒过，她可以不用“学长”“师兄”一类的称呼叫他，但雪秋已经几乎养成了这个习惯。
可是夏因并没有因此一拍脑袋说“原来真是你”，也没有后退两步吐槽“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相反，他上前用双手猛捏雪秋的脸，一边掐还一边恶狠狠地感慨：
“真的假的，现在幻觉的触感已经那么真实了吗？那别的地方是不是也……”
夏因的话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连忙后退两步，把手抵在嘴边，佯装清嗓子。
“咳，你不应该还躺在浴室吗……咳……抱歉抱歉，我应该第一时间认出是你的，雪球，对没错……”
“你的眼神里有不明不白加尴尬加小小的怨恨对不对？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对不对？你应该不会因此记恨师兄四年，然后在某次实习关键时候暗算师兄对不对？”
雪秋有些尴尬地埋下头。
她在想，夏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还有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寸草不生、冷风呼啸的幽都表面。
“我们该怎么回去？”在风中凌乱了几秒后，雪秋尽量大声地问道。
她平时的话本就不多，说话声音也总是下意识地压低。
但这里的风儿实在太过喧嚣，如果不尽可能放大声音，夏因估计连听都听不到。
“回去？回去干什么？这里……哦，哦，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对吧？你以为这里还是幽都对吧？”
夏因拉着雪秋一路跑到废墟间，并带她钻进其中一栋旧楼的二层。
那栋楼勉强没有塌陷，地上满是沙和土，但好歹能暂时挡住外面的一部分风。
“我们不在幽都吗？”雪秋问。
“不在，当然不在，我们在梦里……额，你先听我讲讲。”
夏因左看看右看看，这次他的眼神反而有些躲闪。
“我当时本来是去找苏熙的，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回，而且……而且门没锁，还是半掩着的……”
“反正就是刚好听到‘扑通’一声，像是谁家老虎钳掉地上……我不是说你是老虎钳……”
“总之，进去之后，我就见你躺浴室门口，我想看下情况，没走两步就成现在这样了。”
夏因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有说这里是哪里。
如果不是幽都，那为什么外面会是那般景象？
“准确来说，你被某个契律命中了，我也是。”
“契律？”雪秋只觉得思维有些僵硬。
她从进到那栋建筑后，立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适应感。
现在看来，那不适应的感觉可能来自外部。
这里不是灵学院，自然没有来自校长的压制性契律。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想，完全可以对其他人使用契律。
谁会对我用契律呢？雪秋想不明白。
可是可是，如果她被施加了契律，那会是种什么样的契律。
究竟是什么样的契律，才会把她变到这种鬼地方，身上的衣服还是下午时分的模样。
“你可能好奇什么契律那么强，我也很好奇，契律表几十年更新一次，现在有一百多种契律，我也不可能全记得……”
“就从现在来看，这不可能是领域系，因为你的本体应该还在浴室里，我呢……先不聊这个……”
“袭击我们的可能是和‘梦’有关的契律。对，但那样的话也很难解释是谁偷袭我们。”
“偷袭谁不好偏偏还偷袭我……”夏因又开始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雪秋背靠墙壁。
自始至终，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无力感。
如果夏因不在，那种无力感可能会顺着思考蔓延到全身。
还好有他在。
起码他还没有离开自己。
奇怪的满足感顺着身体向下，仿佛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没事没事，和‘梦’有关的契律，我没记错属于规则系，规则系契律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只要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它进CD了说不定就……”
夏因止住了话。
他瞬间警觉起来，俯身闪到雪秋前面，前后不超过0.5秒。
是什么让他这样警觉？雪秋被吓了一跳。
她原本以为夏因对现状的评估是“安全”，否则他也不会一直在和自己解释，还一边解释一边开着玩笑。
可他那些玩笑话，像是迷雾般被风吹散。
迷雾之后的他，其实没有任何情绪。
夏因就这样挡在雪秋正前方，一动不动。
他把后背留给她，全身上下紧绷得像张完全拉满的弓。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冲出去。
又是一小股眩晕。
雪秋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错觉吗？雪秋想。
在这样嘈杂的地方，哪来那么清晰的脚步声？
她再度看向夏因，而夏因正死死看向正前方。
不知不觉，雪秋又看见细微的黑气从夏因的衣服里向外挣出。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属于夏因的领域已经无声地张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