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瞬间将巴鲁巴伦从回忆中拽回。
尘埃缓缓落下，模糊的血色视野逐渐清晰。
莫里斯特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他刚才倒飞出去的起点。
那双闪烁着银色余晖的拳头已经松开，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废墟血泊中的巴鲁巴伦。
没有胜利者的宣言，没有羞辱的言语。
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嘲讽都更具穿透力，无声地宣告着绝对的碾压与鸿沟般无法跨越的差距。
他甚至连检查战果的兴趣都没有。
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莫里斯特转身离去。
那脚步声，每一步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巴鲁巴伦濒临熄灭的意识上，宣告着他的失败。
“不……”
他拼尽一生，燃烧一切，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终于触摸到了伯爵的巅峰。
然而，在真正的侯爵面前，在血脉、天赋、境界构筑的绝对壁垒面前，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那道鸿沟，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生而注定。
他只是拼尽全力，才勉强爬到了鸿沟的边缘，而对方，则在恶神的垂青下轻易走到了那座山的山巅。
剧痛如潮水般再次涌来，淹没了残存的意识。
断臂传来的钻心疼痛，胸口碎裂骨骼的压迫感，内脏破裂带来的濒死感……
身体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甚至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鲜血仍在汩汩地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的尘埃与木屑。
视线越来越暗，莫里斯特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逐渐合拢的黑暗边缘。
天空，依旧是那片灰蒙蒙、了无生气的穹顶，冰冷地注视着擂台上的一切。
几片枯叶被不知何处吹来的冷风卷起，打着旋儿，轻轻落在被巴鲁巴伦的血液浸透的地面上。
“还……没有，结束！我……还有一剑！”
从濒死躯壳的最深处，从骨髓被碾碎的痛楚里，从燃烧殆尽却仍不甘熄灭的灵魂余烬中，猛然迸发出来的一缕星火！
它微弱，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炽热。
莫里斯特的脚步微微一滞，向后看向重伤却仍站起的巴鲁巴伦，眼眸中罕见了流过了惊讶。
巴鲁巴伦的视野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一条摇晃的、血色弥漫的缝隙。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部分，除了那无边无际、将他拖向深渊的冰冷剧痛。
动？
如何动弹？
他连呼吸都微弱得如同游丝。
但意志！
那柄名为不屈的、早已被他打磨得比任何神兵都要锋利的剑，在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最后刹那，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他用尽最后一丝凝聚的意念，死死“盯”着莫里斯特的身影。
那不是目光，是纯粹到极致的执念！
“呃——啊！！！”
一声破碎的、不成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血沫和内脏的碎片。
伴随这声嘶吼的，并非实体的剑光。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就在那片枯叶即将完全覆盖他染血的视野之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撕裂声响起。
不是空间被切开，也不是空气被斩破。
仿佛是……命运之弦最后的鸣唱！
那片灰蒙蒙的天穹下，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到极致的黑色裂痕凭空出现。
这道裂痕没有散发任何能量波动，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连莫里斯特都未能察觉。
它渺小，脆弱，转瞬即逝，就像即将彻底熄灭的巴鲁巴伦本人。
“斩！！”
那缕诞生于生命尽头、灵魂执念的黑色细丝，无声无息地向前飘去。它穿越尘埃弥漫的空间，掠过冰冷的地面，目标直指即将离去的莫里斯特。
十米……五米……距离飞速缩短。
就在那缕微弱的、几乎感知不到能量波动的剑气即将触及莫里斯特衣襟的瞬间，这位侯爵强者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感知到了！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锋锐、死寂的气息，正悄然逼近。
它太不起眼了，仿佛只是风中飘过的一粒微尘。
“哼……”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在莫里斯特看来，这不过是巴鲁巴伦垂死挣扎的一点可悲余烬，连挣扎都算不上。
他甚至懒得动用正式的力量，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包裹着一层淡淡的、象征性防御的银芒，如同驱赶蚊蝇般向后一挥，意图将这缕烦人的“气息”随手拍散。
然而！
就在他挥出手臂的刹那，一股源自强者的本能感知，“告诉”了莫里斯特：
接不住！
常规的防御完全无效！
硬接，哪怕只是擦碰，后果都……不堪设想！
莫里斯特强压下反击的冲动，脊椎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发力，身形就要向侧方闪避。
他选择了躲！
“你……躲了？”
“……那雕像……我就拿下了！”
巴鲁巴伦沙哑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
雕像？！
莫里斯特步伐一滞，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那原本要闪避的动作硬生生钉在原地，目光顺着那缕黑色剑气的轨迹急速扫去。
果然！
这道剑气在他躲避的那一瞬间，轻飘飘地改变了方向，目标赫然正是矗立在城墙边缘的雕像。
那是他此行的核心任务，绝不容有失！
莫里斯特猛然间一跺地面，那坚实的土地无法承接住莫里斯特体内的「气」，瞬间迸裂出细碎的裂纹。
借着这股反作用力，莫里斯特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尊雕像身前，对着那缕剑气一拳轰出。
“给我——碎！！”
两种截然不同力量，在空间一点上被强行压缩、引爆后发出的沉闷巨响！
银色的洪流与那道轻若无物却又带着斩断一切意志的黑色死线，在雕像的底座上方纠缠、湮灭、对抗。
莫里斯特固然强大，但巴鲁巴伦此刻的一剑，凝聚了巴鲁巴伦一生记忆、所有苦难磨砺乃至最终全部生命精粹的剑意。
它虽然看起来轻飘飘的，但却又无比沉重。
两股力量撞击形成的风暴席卷全场，吞噬一切，大地剧烈颤抖，无数碎石被狂暴的气劲卷起，瞬间化作齑粉！
“呃——！”
莫里斯特的额头青筋暴跳，牙关紧咬。
以他此刻的实力，竟然……被逼得步步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莫里斯特双足深陷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如此“渺小”的一道攻击，逼迫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咔嚓！”
就在这股风暴中心，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脆响，清晰地传入莫里斯特的耳中。
风暴骤然平息！
银色的光芒瞬间黯淡、消散。
莫里斯特的身影从数米高的半空中重重落下，双足在地面砸出两个深坑。
他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但周身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已然散去大半，拳头更是血肉模糊。
他缓缓站直身体，动作带着一丝僵硬。
莫里斯特低下头。
在他那古风服装的腹部，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正缓缓浮现。这道伤口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小”，它精准的划开了莫里斯特的脊椎，从他的肉体贯穿了出去。
紧接着，一滴，两滴……
殷红的血珠从那条微不足道的伤痕中渗出，晕透了黑色的布料。
而身后的那座雕像雕像，就在那神圣面容的下方，一道同样纤细、却异常深刻的黑色裂痕，赫然刻印其上！
战场死寂。
只有沙砾不断落下的簌簌声。
莫里斯特深吸一口气，他将目光从雕像的裂痕上移开，缓缓转身，迈开了脚步。
一股无形的、始终笼罩着这片区域的庞大精神压力骤然退去。
虽然雕像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但其上的威能已经大不如前，似乎再也无法搅起什么风浪了。
莫里斯特走上前去，一步步走到巴鲁巴伦身前，却只见眼前的敌人早已没了气息，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他的右手边，静静躺着他的剑。
或者说，是剑的残骸。
那柄曾陪伴他征战无数、饮血无数的利刃，此刻从中断裂，锋芒黯淡，如同其主人一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断裂的剑身静静地躺在在沙土里。
人死剑断，这或许就是巴鲁巴伦最后的归宿。
“你的这剑很强，如果再向上一些就能搅碎我的心脏，那时候，我会死。”
“你的「毅力」为我所见，说真的，我配不上它。此刻的我不过是挂着「毅力」名号的……堕落者。”
莫里斯特轻声说道。
一阵稍大的风掠过，卷起更多的沙尘，轻轻地将巴鲁巴伦的身形覆盖、掩埋。
那抹微笑与断剑，渐渐消失在了一片灰黄色的尘埃之下，只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沙丘。
巴鲁巴伦·贝肯
混沌历721年4月生人
逝于神女历256年1月
死亡原因：越阶战敌，死于敌手，没有惊天动地，只余最后那道亘古不散的剑意。
一位令人尊重的老师，一位令人钦佩的战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