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每当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被囚禁于笼中的孩子们的身影,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仿佛被一股深沉的悔恨所吞噬,自责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倘若当初他具备反抗的力量,或许那一切悲惨的结局都能被改写,留下不同的轨迹吧?
“虽然你的故事讲得令人动容,但别忘了,你此刻是以艾尔伯德家仆的身份站在我面前。”
瑞妮丝的声音异常冷静,她可不会因这三两句故事而感动,她缓缓拾起桌上的纸张,将它们推回至舒伯特面前。
“这些记录,是你亲手写下的吧?那么,谁又能保证,其中一部分人的神秘失踪,没有你的暗中参与呢?”
“没……没错。”
舒伯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双手无力地捂住了脑袋,仿佛要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深深埋葬,却又无力阻挡它们如潮水般涌来。
“瑞尔、科博、努伯莲……他们都曾找过我。”舒伯特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他们说,再也无法忍受艾尔伯德男爵那残暴无道的统治,渴望通过我这条途径逃离这里,哪怕最终被发现,也誓死不会将我出卖。”
“我……我答应了他们。”
“然而,他们的逃离计划终究未能如愿。艾尔伯德男爵手下的卫兵和那些被雇佣的「神选者」,迅速将他们捉捕。”
“男爵因此对我产生了怀疑,他命令我去审讯那些被俘的逃亡者,同时,派遣卫兵们监督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天,舒伯特回想起前几日,那些满怀期待与信任,前来寻求他帮助以逃离艾尔伯德男爵魔爪的人们,而今日正是这双手,抽打着那些曾经满怀憧憬的脸庞。
每一次抽打,都像是在抽打着自己的心,那份痛苦,如同利刃般切割着他的灵魂,他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但那些哀嚎与绝望的眼神,却如同烙印一般,永远地刻在了他的内心。
舒伯特突然开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手臂,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低沉而痛苦的呻吟,他的眼神空洞而迷离,精神似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痛恨这双手,沾满鲜血的手。
“十岁的,二十岁的,六七十岁的……他们明明可以供出我的名字来免受皮肉之苦,可是他们…什么也没说……”
瑞妮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舒伯特,时机似乎差不多了,就让她亲眼看看,舒伯特的真心。
“倘若你真的想让那群孩子们解放,让村庄所有人解放…那现在再次告诉我你的身份。”
舒伯特茫然地望向瑞妮丝,眼角的泪花闪烁着未干的痕迹,他的瞳孔猛地紧缩,他的声音在颤抖中透露出深深的挣扎:
“我是艾尔伯德……不,我是这座村庄的村民,是想杀死艾尔伯德、为村庄带来自由的反抗者。”
瑞妮丝点了点头,舒伯特现在有一双无比坚定的眼神,和百年前那群在前线拼杀、捍卫疆土的将士们一模一样。
他现在值得信任。
如果他继续与艾尔伯德的家仆自居,瑞妮丝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意味着,这片村庄已经在艾尔伯德的恐惧统治之下彻底腐朽,即便是勉强凝聚起来的反抗力量,也只会变成一把抵在瑞妮丝后背上,随时可能刺入的尖刀。
到时候,仅凭瑞妮丝一人,又能做什么呢?
“还有两个问题,问完了,我就权衡完毕要不要救这座村庄了。”
“您说。”
舒伯特用西服袖子擦拭掉眼角的泪花,端坐身体,将面前的纸张收了起来,摆在自己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找上我?这几年间总有其他人的吧?”
舒伯特摇了摇头。
“不行的,这附近基本没有外来者,就算有外来者也是艾尔伯德的人,那家餐馆内的员工,基本都被艾尔伯德收买,那列车长并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就算告诉了外来者,那人也把艾尔伯德的情况告知了周边城市的宪兵队,宪兵队队员也只会向艾尔伯德通告一声,毕竟艾尔伯德可是相当得有钱,养殖厂为他带来了无比丰厚的利润。”
“您作为一名法师,肯定有自己的傲骨,看不上艾尔伯德的蝇头小利,另外我听说法师一般都是隶属于法师塔的,就连「神选者」也不敢轻易招惹。”
舒伯特的想法确实有一些道理,正常的法师确实看不上艾尔伯德的资产,法师塔确实也足够厉害,那些穿越者不敢招惹也在情理之中。
可瑞妮丝是正常法师吗?
她现在真的有法师塔背景吗?
万中无一的事情让舒伯特遇上了,还真是抱歉哈。
“你就不怕我是艾尔伯德的人,然后我把你的消息告诉他?”
“不会的,刚才您从餐馆冲到养殖厂,我就笃定您大概率不是艾尔伯德的人,我就打算赌这一把…毕竟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瑞妮丝点了点头。
“可你的意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定,但也勇气可嘉。”
舒伯特低下了脑袋,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瑞妮丝是在夸他还是在嘲笑他。
“确实如此……我确实可以帮你,但在此之前,我还需从你这里了解一些关键信息,你是否掌握了关于「神选者」、卫兵的具体人数、魔导具的配备数量,以及艾尔伯德所在位置等情报。”
听到瑞妮丝的话,舒伯特猛地上前一步,他眼里闪烁着兴奋、感激与对自由的向往。
“当然!我无比清楚,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舒伯特的目光看向窗外。远处,身穿灰色布衫的员工们正三三两两地走出餐厅,舒伯特便知道,他的午休时间结束了,想到又要面对艾尔伯德那张丑恶的嘴脸,舒伯特的目光便又黯淡了几分。
不过当他看向瑞妮丝的身影,他眼中的阴霾便一扫而空,他振作精神,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纸张收纳进柜子,并将钥匙郑重其事地放在瑞妮丝面前,用手指指向橱柜最下方的柜子。
“在那个抽屉里,有我所记录的一切,我的午休时间结束了,傍晚之前不会回来,一切……就拜托您了。”
见到瑞妮丝点头应允,舒伯特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后轻轻地合上了门,留下瑞妮丝独自坐在静谧的屋内。
她与菲洛芙交谈了几句,直到远处员工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瑞妮丝才缓缓站起身,掂了掂手中那两把颇有分量的小钥匙,来到方才舒伯特放纸张的橱柜前,打开了最下方的柜子。
柜子里躺着厚厚的纸张,大到艾尔伯德养殖厂与住宅的内部结构草图,小到无论是穿越者、还是艾尔伯德的卫兵,亦或是艾尔伯德本人的衣着外貌以及相关罪证,都记录在这沓略有些潮湿的纸张上。
舒伯特的字迹非常清晰,看来是受过教育的。
嗯……不然怎么能当上艾尔伯德的家仆呢?
从这份资料上看,穿越者有六人,其中两位瑞妮丝见过,正是饭店的老板娘和那名吃人肉的牛仔。
其中一人时刻跟在艾尔伯德身边,剩下三人舒伯特从未见过。
总计卫兵三十四人,除开保卫庄园的十人之外,剩余二十四人分别轮流看守三座养殖厂,一班为两组四人。
每名卫兵配备一柄精钢剑,一杆滑膛枪,只要有行迹鬼祟的家伙进入他们的射程范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光靠我一个人有点难办,卫兵还好说,穿越者可能需要追个击破。”
瑞妮丝捏了捏手掌,如果她还是曾经的大魔导师,捏死这群身缠罪恶的家伙,对她而言,恐怕连眨眼之间的功夫都不需要。
“菲洛芙,把这些纸张信息全部录入进去。”
与摘抄誊写法术不同,这些信息类的文字只需要用魔法嵌入第0页的空间中便能使用了。
瑞妮丝揉了揉太阳穴,事到如今还是先吃饭吧。
她把从老板娘那打包回来,此刻已微微凉却的饭菜放在了桌上。
「鉴定」没有问题,那么这些食物是可以食用的。
瑞妮丝浅尝了一口牛排,虽然它已经凉却,但仍旧能够感受到那肉质中蕴含的丝丝鲜美与醇厚。
“我好像……想到办法了。”
瑞妮丝开启「鉴定」,那名牛仔的已知信息尽数浮现在她眼前。
这名牛仔并没有任务在身,艾尔伯德似乎只要求他哪里有危机就往哪里赶,除了午休会去老板娘那里品鉴「特制套餐」外,其它时间他只会一个人在附近草原上猎杀野生动物。
把事情想明白就很简单了,只需要有人去截断艾尔伯德的信息链,同时瑞妮丝在牛仔午休之前把他杀死,之后瑞妮丝只需要专心对付老板娘即可……
先拔除两名穿越者。
不,计划还是有点欠缺。
食物……食物……
瑞妮丝凝视着眼前的牛排,眼中闪过一丝顿悟,她的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你,老板娘。”
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万籁俱寂之中,火车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声,从烟囱里喷涌出滚滚黑烟,遮蔽了原本皎洁的月光。
瑞妮丝静静地站立目光投向远行的火车,火车轰隆轰隆地驶过铁轨,带起一阵阵颤动。
“看来进度要放缓了,一时半会皇城是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