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隆呼隆,电车行驶间的噪音不断作响。
晚高峰的车厢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但秋豪却觉得四周空荡得可怕——仿佛每个乘客都在用余光审视他这个偷拍犯。
呜——
电车突然急刹。秋豪的膝盖撞上前排座椅,疼痛却让他莫名安心。至少这证明自己还活在现实世界。
对面玻璃窗映出三个穿私立校服的女生,惊得他差点喊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其他学校的路人。
“冷静点,她们又不知道我住在哪。”
他神经质地划开手机。LINE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两小时前小森发的炸串照片,最新消息是千织里十分钟前发的:
【活着吗?】
底下配了个刀子在滴血的表情。
秋豪拇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最终只回了个敷衍的猫咪点头表情。
“该告诉他们吗?还是说不要牵扯到他们......啊啊好烦啊!”
“西浦站到了,请乘客......“
机械声惊醒了他的恍惚。秋豪跌跌撞撞冲出车门。
夜风卷着便利店塑料袋哗啦作响,令本就草木皆兵的秋豪更加提心吊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公寓楼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格外刺耳。
“我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喊道。
玄关处摆着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意大利手工定制款,鞋尖傲慢地指向天花板。
“是那家伙......他又来了。”秋豪默默念叨。
“小豪回来了?“母亲从餐厅探出头,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你吃过晚饭了吗?妈妈今天有客人还打算做顿大餐......“
餐桌旁的男人慢条斯理用筷子夹起饺子,白瓷餐盘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秋豪认得那男人臭脸,一个有点钱的公司中层管理,独身,有过前妻,爱好是购买宜家家具。
老实说,秋豪压根不关心那家伙的爱好身份什么的,不过是母亲强迫灌输给他罢了。
男人咀嚼着嘴里的饺子,每个都包的皮薄馅大,馅料肥瘦均匀。
饺子是母亲的拿手好菜,曾几何时的年幼时期,秋豪最喜欢和父母一起,家人团聚餐桌吃饺子。
不过,那也是年幼时了。
“没事,高中生就应该多出去熟悉社会。“男人注意到秋豪。“听说你读私立相模中学?不错的学校。“
秋豪的臼齿近乎快被咬碎。餐桌上摆着他从未见过的名贵牌子包装,显然那是送给母亲的礼物。
“我先回房了。“
“喂秋豪,都不叫一声叔叔好吗!?”
“叔叔好——”他极其不乐意地拖长尾音。
“唉真是你这孩子!周末的补习班费用还是叔叔给你交的!”
“没事没事,高中男生是这样的~”男人一脸和事佬地插话道。
秋豪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卧室,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贴纸是小学时贴的,此刻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秋豪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布料吸走了他呼出的每一口浊气。
荧光星星明明灭灭,像极了巷子里月依那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今天真是糟透了......“
他对着空气嘟囔。那个男人油光发亮的皮鞋还历历在目,仿佛就踩在他的自尊心上。
窗外传来母亲刻意压低的笑声,那种故作少女的语调像钝刀般磨着他的神经。
男人皮鞋的油味似乎穿透了房门,混合着母亲新换的茉莉香水,在鼻腔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鸡尾酒。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LINE群里的小团体三人正在无趣地发着搞怪的表情,就像羊圈里无忧无虑的绵羊。
没错,无忧无虑的绵羊,几个小时前秋豪还属于他们的一员,但转眼就仿佛陌路人般生疏。
枕边的漫画书摊开在反派与主角对峙的页面,对话框里的台词【我的觉悟就如同烧透血肉的痛楚般深刻】是那么热血,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我到底在怕什么......“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掌心。掌纹在台灯下交错成迷宫。
“果然不该告诉他们,我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月依也好,家人也好......大不了明天去和她当面对质......“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眼睛投向书桌前的相册。相册里那张模糊的全家福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没错,这都是自己一个人找来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就好,不需要靠母亲,也不需要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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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秋豪站在私立相模中学的校门前,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晨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在他的制服上,化不开他彻夜未眠的阴霾。
“没事的,她不可能记得......“他低声安慰自己。
他进入教室,已经来了大半同学,嘈杂的交谈声像往常一样充斥着整个空间。
秋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的座位——红月依正低头翻看一本杂志,狼尾短发在晨光中泛着微红的光泽。
“早啊,阿豪!“翔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吓得秋豪差点跳起来。
“哇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熬夜打游戏了?“
秋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有点失眠。“
千织里从后排探出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有心事?“
“没,没有的事。“
说罢,秋豪迅速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动作大得差点撞翻邻桌堆砌的书本。
上课铃响起,赤石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秋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断瞥向月依的方向。
“今天我们讲近代史......“赤石老师古板的声音传来,令秋豪更加胡思乱想。
传说中牛郎与织女隔了多远,大概比月依到秋豪的课桌距离还要多一根手指头吧。
只是牛郎与织女是因为相爱才隔着银河眺望,秋豪却是因为害怕才偷摸摸地窥视月依。
害怕——也许还有一些兴奋。反正都是令人心跳加速血脉喷张的东西,秋豪也已分不清了。
转眼,课间休息。
同学们各自散开各忙各事,秋豪趁着机会,鼓起勇气假装去饮水机接水,故意从月依的座位旁经过。
“冷静......冷静,不能让她看出我害怕,不然会更麻烦!”他这么催眠自己。
此时月依正在和白晴晴聊天,茶色双马尾发的少女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而月依只是淡淡地笑着。
呼——
秋豪的脚步声悄悄响起,轻的就像一阵风,一阵无人在意的风。
月依的视线轻轻抬起,妩媚的垂眼角短暂地扫过他——就像扫过一件超市货架上再普通不过的卫生纸一样。
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丝认出他的迹象。
秋豪,或许安全了?
然而,他却反倒高兴不起来。
“这不可能......竟然没认出我!?“
转瞬之间,他便如微风般从月依身边飘过,站在饮水机前。
“她的眼睛,好漂亮......”
黑灰色的瞳孔如同深渊般吸引人,显得妩媚又可爱,混杂着清冷的高级香水味,如同独居在家多年的少妇,许久未得到过安慰。
然而,发间的那抹红挑染和狼尾短发又显得如此叛逆,那是她本在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气质。
成熟于稚嫩交织,温柔于帅气融合......就如同无懈可击的勾心妖女,无论是从哪一面观察,都能紧紧扣住男人的心弦。
不知不觉,纸杯里的水已经溢出,打湿了他的袖口,显然他的魂都已经被月依勾走。
“哇——好烫!”
直到水龙头流出滚烫的热水,秋毫才从幻想中醒来。
他机械地擦干衣袖,思绪飘向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月依对他视而不见?是没认出他来?还是说......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比起被不良少女霸凌欺负,或许这种结果更加令他灰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