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薇拉敲开房门，发现小洛兰跟自己离开前保持的姿势大差不差，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榻边，正翘首以盼地望着自己时，心里顿时涌起来了一种“愧疚感”。
尤其是在跟芙萝拉对话后，搞明白自己表面上的情绪失控缘由后，薇拉现在更是对「小洛兰」有着浓浓的歉意。毕竟自己前不久才揍了他一顿，甚至还踢了他的裆……虽然那个时候是大洛兰吧，但……
“那个……你……”
她把双手交叉地背在身后，有些踟蹰地说道，“你饿吗？”
“饿，还渴。”
小洛兰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扁着嘴，可怜兮兮地眨眼，像是要哭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肚子好疼，就像是被什么人揍了一顿似的……蓝瘦香菇。”
薇拉一听这话，顿时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我去给你做饭。”
说着她便转身，可小洛兰却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薇拉身边，直到对方看向他时，才眨着眼睛回望，“姐姐，我给你打下手。虽然我不喜欢做饭，但我还是蛮擅长的哦~”
“呃……不用……”
“没事的姐姐。正好我也想跟姐姐你讲讲我身上的事。”
小洛兰十分大胆地牵起薇拉的小拇指，笑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一个我’，也就是大哥哥，应该对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吧？你是不是之前很生气？毕竟我刚醒来的时候你好像都准备踹我两脚来着？”
“啊不是，其实我也没……”
“我知道的姐姐，我都知道。”
小洛兰将薇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说道，“虽然我没有哥哥的记忆，但是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生气。我想，他应该也理解，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姐姐，你要是想打我，那就打吧，反正哥哥的这具身体好像也不会死？”
薇拉在感受到对方那颗炽热的心跳后，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将手抽离。
“你……从小就是这副贱兮兮的流氓模样？”
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选择伤害没有那么大的“粗鄙之语”进行回应。
“姐姐你这样说，就算是我，也是会有点伤心的呢……”
茶言茶语的小洛兰垂了下眼帘，随后自嘲一笑，“也是，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但我觉得以我的性格，应该是对你说出了什么很难听的话，做出了什么让你委屈的举动吧？毕竟虽然我年纪小，但也清楚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说完，他也没看薇拉，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钻进厨房，开始熟练地洗菜，切菜。
“……”
薇拉杵在门口许久，其实有点想问这个小屁孩，是不是连这句话都在骗她？
但是，就像此前薇拉没敢在面对洛兰那个眼神邀约下拒绝一样，她不愿意在小孩子面前表露一些“大人”的揣测。
“……说起来，12岁的话，你的身高也太矮了一点吧？”
叹了口气，薇拉打开炼金冷藏箱的门，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些速食食材，然后点火准备烹饪。
这里虽然只是薇拉几年前执行任务的临时住所，比影所小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炼金造物应有尽有，属于就算租出去都能被夸房间布置的好的存在。
“因为我算是某种魔法的副作用产物，并不是真正的12岁的洛兰。”
小洛兰随口回答道，“连我现在的这具身体，都指不定哪一天就消失了。”
薇拉看了小洛兰一眼，却听不出他有什么悲伤。不过正是这份平静，反而薇拉猜测他心底其实十分难受，于是便下意识地想安慰两句：“那……”
但是小洛兰似乎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说起来，姐姐，为什么你对我的身体变小反应那么大？我没什么过去的记忆，但我至少知道有魔法，难道说‘返老还童’不常见吗？”
许是因为心底里那种对小孩的抱歉，薇拉沉默片刻后，选择很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理论上来说是有‘返老还童’的魔法的，但那是时间魔法的范畴，而据我所知，这个世界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能掌握时间魔法，所以人们只想着如何增加寿命，而不是想着如何回到过去。”
譬如金百莉，她就是利用了某种古代炼金技术延长了寿命。
当然，薇拉属于相信有「时间魔法」的那一派别。毕竟连历史书上未曾记载过的「存在魔法」和「美梦魔法」都被自己和缇娅掌握了。
而且……如果真有人能掌控时间的话，那缇娅因为美梦预言导致的“哑巴”属性也能完美恢复了。
“幻象魔法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身上没有魔力波动，魔法师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绝对不是幻象魔法乃至隐匿魔法。”
说到这，薇拉顿了顿。
其实是有例外的，比如「存在欺诈」+「繁花魔法·缄默」。
只要薇拉和芙萝拉配合，就能做到一种“绝对隐匿”，当然，如果对方实力远超她们二人合力，便也会自动失效。
“嗯——原来是这样啊。”
小洛兰点了点头，又换了个话题，“话说，我一直觉得「魔法」这个东西很像一种诅咒，不是么？就像我这种明显是魔法副作用产出的……‘怪物’？”
小洛兰的手腕像架精密天秤，青筋微凸的虎口卡住刀柄，刀背随起伏划出银色弧光，每一片土豆都被他切得薄如蝉翼。
他真的很擅长做饭。
“姐姐你觉得呢？或者说，你觉得「魔法」=「诅咒」的这个见解，合理么？”
小洛兰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所以只要逮着机会，他就会想办法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的情报。
也不需要太详细，只要大概就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毕竟是以「情感」为驱动的东西。”
薇拉说。
——原来这个异世界的核心设定是「情感」与「魔法」正相关啊。那换句话来说，疯子在这个世界不就是最牛逼的吗……既然有魔法，那炼金应该也有吧？
“嗯——”
小洛兰哼出一声鼻音，继续套话，“其实就像炼金的「等价交换」一样，我们把「情感」透支给神明，然后神明提供魔法给我们。换言之，神明其实比恶魔还更像恶魔，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洛兰并不怕自己明明说“没有记忆”，却能直接点出来这些东西，因为他确信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原住民，而既然薇拉敢随意在他面前使用魔法，就说明魔法在这个世界并不神秘，甚至可以说是“常识”。
“……把神明比作恶魔什么的，也太不尊重神了吧……”
薇拉苦笑，“毕竟恶魔是真的存在，而神明……只有千年前的古籍上才有。”
“千年前？千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这下相信你真的没有记忆了。”
“啊嘞？为什么？”
小洛兰不解地看向薇拉，手里却不由自主地捏起那张还在CD的「存在欺诈券·进阶版」。
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
少女有些怅然若失，将几份刚才用魔法解冻好的肉片丢进锅里，“因为你在不久前才问过我这个问题。”
接着，薇拉缓缓将之前跟大洛兰讲过的有关这个世界的历史说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小洛兰追问了一句“那基因可逆吗？”，薇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抵挡住小洛兰眼底的童真，回答了“可逆，但有许多条件。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楚。”
小洛兰见薇拉没对自己动手，温柔地笑了笑，结合她刚才的反应，基本上已经弄清楚眼前这个大长腿姐姐对「成年·洛兰」的态度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嘛。不过这也合理，毕竟是百合世界，还有契约，而且薇拉姐姐房间里还有一本百合小说，虽然写的很烂吧，但看女主跟姐姐蛮像，估计里面的皇女应该才是姐姐的单恋对象……
——换言之，哥哥和姐姐的关系，应该至少明面上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哥哥要利用姐姐接触那个皇女完成系统任务，然后姐姐想利用哥哥攻略皇女……
收起练功券的同时，小洛兰也将切好的土豆片再次过了一道水。
接着，他借寻找可以摆放土豆片的瓷盘机会，凑到薇拉身边，好奇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尤其在薇拉脖颈后的契约纹路上停留了许久，随后粲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另一个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帮你去攻略你喜欢的那个大姐姐之类的话？”
薇拉焯水的手一停。
她看向这个看起来十分清澈纯真的孩子，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有点聪明过头了？”
“嗯？”
小洛兰歪了歪头，“是指什么方面呢？”
“关于你对自己的了解这方面。”
顿了顿，薇拉又说道，“用句不恰当的形容，如果你真的没有记忆的话，那你对你自己的了解，当真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因为人其实很多时候并不算很了解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人总是需要与外人交流，然后才能学会成长的原因。
但通过这短暂的接触下来，薇拉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洛兰，就像是既能站在第一视角看待事物，又能站在第三视角审视他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天才，更准确一点，便是小洛兰刚才自嘲的……“怪物”。
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么这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需要「完整的记忆」。因为他甚至可以在失忆状态下，凭借碎片化的信息，利用恐怖的自我理解，自我剖析、解读并通过“拼图”的方式，将另一个自己在另一条时间线上做出来的另一些事给大概复刻出来。
“嗯——”
小洛兰又哼出来一个鼻音，这俨然就像是他的一种标志，“姐姐，你相信我吗？”
“呃……”
这个问题着实把薇拉问到了。
相信吗？应该是不相信的。但是如果说“不相信”的话，那此前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又要怎么解释呢？
“我相信我自己哦。”
小洛兰天真地说道，“我相信即便我未来变成无聊的大人，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地为了我想做的事，拼上所有。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那件事本来我可能没有计划去做，但只要我当时有那个想法，那么虽千万人吾往矣。我相信我自己就算七老八十了，内心都住着一个十几岁的热血孩童，偶尔喊上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台词，事后嘿嘿一笑说「想那么多干嘛，爽不就完事了？」”
“……你说得对，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薇拉想的是那场「三位一体」。而一想到那场战斗，薇拉就想到大洛兰今天的表现，就想到他骗了她，就想到……
但是小洛兰不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
“换句话来说，幼时的我，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我变小，成年的我，亦不会去思考他变小的意义。因为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把握当下，适当性地自主掌握未来，才是名为「洛兰」的这个人，所信奉的处事态度。我只是简简单单地换位思考了一下，长大后的我会怎么怎么做，然后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姐姐你而已。不知道姐姐你有没有听哥哥跟你说过这样的一番话：「所有的我都是我，并不是单一的符号定义我，而是我利用无数符号来定义单一的我。」”
小洛兰似乎轻松就看穿了薇拉的心思，笑着安慰道，“所以，姐姐，我跟你讲你如果生气了，不开心了，揍我是真的没事的。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我，本质上都是「洛兰」。你直接把我当成哥哥就行。”
薇拉呆呆地看着这个12岁的孩子。
她觉得，除了记忆、年龄、体型，小洛兰和大洛兰，几乎完全一样……
在少女的认知里，人往往是会随着长大而慢慢改变的，最好的例子就是芙萝拉。
但「洛兰」，好像不一样。
虽然成年体更加老辣，更加圆滑，但无论大小洛兰，他的性格，似乎都从未改变。
就像一块磐石，哪怕风吹日晒地被刻下道道伤痕，磨平棱角，改变外观，但内核却永远坚韧不屈。
这让薇拉不禁感到好奇，洛兰到底经历过什么，到底是在什么样的背景环境下，才会成长出这样的性格呢？
小洛兰腼腆地笑了笑，踮了踮脚，“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说那个可不是空穴来风哦，因为房间里放着一本很厚的小说，叫什么……《高冷公主与平民刺客的禁忌之恋》？我看里面的主角和姐姐你很像，所以才这么猜的啦。”
“……原来是这样。”
薇拉放松了下来，看着小洛兰懵懂清纯的眼神，顿时又觉得有点羞愧，居然怀疑这么一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洛兰的头。
而后者也顺势蹭了蹭她，像只……小奶狗。
这让薇拉突然想起之前洛兰的那个荒诞的“先猫再虎后小狗”理论，慌忙将手缩了回去。
“……你喜欢吃淡的还是咸的？”
“只要是姐姐你做的，我都喜欢！”
“……别贫。”
“嘻嘻~说起来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姐姐你的腿真的很好看，既健康，又圆润……哎哟，姐姐，你打疼我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小色鬼！现在不教育，以后长大了就会变成老色鬼！”
“哎呀，姐姐，就算你现在教育我，我以后也肯定会变成老色鬼的啦~”
“？你在挑衅老娘？今晚别睡觉了，去外面蛙跳！5000个起步！”
“不是？啥？姐姐，我只是个孩子啊！”
“我是你师父，你得听我的话。”
“啊啊啊？师父？我没有这段记忆啊姐姐……哎哎哎，我去，我去，我错了姐姐，你别打我屁股啊姐姐，我不怕死但我怕疼啊QAQ”
“哼，这还差不多。来，先吃饭，吃完休息半小时就去蛙跳！”
“……你真是个魔鬼。”
“是啊，我是魔族。”
“……魔族教育你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