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陈太后，洛兰踩着点来到一家名为「隙间邸」的诊疗所。
“搞这么文艺，就不怕没有患者上门吗？”
洛兰敲门得到应允后，一边推门进去，一边吐槽道。
“干我们这行的，患者越少越好。要是哪天全世界的医院都没有病患了，那就说明乌托邦建成了。”
林知默将手中的文件放下，然后亲自给洛兰沏了一杯茶。
“谢谢。”
洛兰接过抿了一口，然后把公文包递过去，“检查结果都在里面，你慢慢看，我耍会儿手机。”
林知默点了点头。
她接下来的诊疗时间已经被洛兰包了，所以完全不担心浪费。
洛兰也没直接上来就开口让林知默帮自己保管U盘，就在房间里四处乱逛。
「隙间邸」的布置极其简单，虽然名字很文艺，但配色却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偶尔来点绿植啊木桌啊之类的当做点缀，整体看上去跟那种普普通通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称赞的，估计就是墙壁上挂着的“心宜气静”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静心诀？”
洛兰这几天都在被洛明远按着念诵经文，所以对这四个字很是熟悉。
“嗯。”
林知默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抬眼，只是认认真真地检查着洛兰的那一沓体检结果，偶尔拿起圆珠笔在上面批注些什么。
洛兰也识相地没有打扰她，逛了一圈觉得索然无味后，便将椅背调整至30°角斜躺着，翘起二郎腿开始刷金融学有关的知识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挺好闻的。
一个小时后。
当林知默仔细阅读完洛兰这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八十多页的体检报告后，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躺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挡在脸上在睡觉的洛兰，眯了眯眼，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点开一份“洛兰催眠期间行动记录报告”的加密文档，然后在其中记录下时间和行为轨迹：
【Chapter1：】
【2024年7月31日，16:42，洛兰保持睡眠状态，截止到目前暂无异常。接下来准备进一步判断检测催眠是否成功。】
将文档保存好，林知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到洛兰身前，将洛兰脸上的书本拿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按照他的分析，似乎对于那场“四面楚歌”的逃避才是促使他回到「现实」的根本原因。
“喂，醒醒。”
林知默晃了晃洛兰。
“嗯……嗯？”
洛兰砸吧了两下嘴，有些疲惫地睁开眼。
他似乎在确认自己眼前之人是谁，然后往四周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接着又眨了两下眼，最后才笑着问道：“看完了？”
——这便是他U盘内容里触发倒计时的必要行为吗……
林知默默默地在心底记下洛兰的种种异常行为，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一丝一毫的疑点，微笑道，“根据报告的结果来看，你没病。”
说完，林知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示意洛兰坐到自己身前。
洛兰也嬉皮笑脸地把椅子搬了过去，眼睛却一直盯着林知默胸看。
嗯，不大不小，就是普通女人的size，肯定没有缇娅的大。
洛兰这么简单的在心底评价了一句。
“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林知默冷冷地瞪了洛兰一眼。
“嘿嘿。”
洛兰揉了揉鼻子，又悄悄瞅了一眼林知默的脸，确认她长得真的跟缇娅完全不一样后，才收回视线。
“但是林姐，我这种情况还真蛮诡异的。说是做梦吧，这也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各种细节都很清晰……用一种比较玄乎的比喻，庄周梦蝶？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呢？”
洛兰摇头晃脑地陈述着自己的“病情”，一如既往的混不吝。
“……精神分裂的诊断标准一般是需要阳性症状大于等于两个，且阴性症状持续时间超过六个月……”
“害，别说这些老百姓听不懂的，林姐你说结论不就行了？”
洛兰摆摆手。
林知默叹气，“简而言之，你的社交能力没有受到影响，情绪稳定，甚至还保留了一如既往的好色下流，且你的生理各项指标也全部正常，除了有点肾虚……”
“庸医！庸医！”
洛兰气的跳脚，指着林知默臭骂道，“他奶奶的，老子金刚经都念了大半个月，怎么可能肾虚！”
“开个玩笑，怎么还急了呢。”林知默耸耸肩，浅浅一笑，“可就像你表现的一样，你太正常了。”
“……臭娘们儿，过段时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嗯？”
林知默没听清。
“没事，我说祝你这辈子找不到男朋友！”
洛兰咬牙切齿地愤愤然坐回座位上。
“谢谢，因为我要找的是年下小女友。”
林知默微微一笑。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不过虽然病理上你没有问题，但从脑电检查结果来看，你最近确实很疲倦，你看这个……呃，总之就是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失眠？”
“我不仅没失眠，我还每天睡满12小时。”
“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一点。”
林知默叹了口气，“因为数据显示，你每天的睡眠时间确实非常足够，可偏偏你的大脑极其疲惫，疲惫到仿佛每天都没睡觉似的。”
“那你还说我正常？”
洛兰撇撇嘴，“我就知道你是个庸医。”
“‘正常’只是一个阶段性评估。我们的时间还有许多，你先别急。”
林知默喝了口水，“这并不代表你没有问题，只是肯定并非定义当中的精神分裂。”
她从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根细烟，叼在嘴里，但是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打火机。
叮~
都彭特色的清脆开盖声，搭配后续燃起的火苗，和对面少年贱兮兮的笑，让女人无奈摇了摇头，将脑袋凑过去。
借洛兰点了个火，林知默吸了一口，吐出一个超级好看的烟圈。
“……你这种情况，更像是意识在寻找某种'锚点'，用你比较能理解的科幻小说的话术来形容，便是当我们无法承受现实的重力时，大脑会创造平行世界来分担压力。”
林知默用食指点了几下桌子，“根据目前的体检报告和临床特征，我会将其诊断成Depersonalization-Derealization Disorder，中文名是「人格解离——现实解体障碍」。通俗点来解释这个名词，就相当于网上很多人口述的那种明明前一秒还在大哭，下一秒就开始对着短视频傻乐的‘自我欺骗’，只是程度从心理上升到病理。类似的情况在战争年代比较常见，尤其是对于一些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来说，有时候即便仅仅只是亲眼目睹一场战争的残酷，也会崩溃。不过实际上所有人的成长都伴随着长期的自我否定，而且至少暂时来看，这对你的正常社交完全没有影响……”
话音未落，那个纯铜包金的都彭打火机就以一道华丽的抛物线钻进了她的怀里。
林知默慌忙接住。
“送你了。”
洛兰刚才也给自己重新点了根烟，将打火机丢过去后，便径直来到了窗边。
「隙间邸」的选址比较偏远，外面比较宁静，不像城中心那么喧嚣繁华。
老实说，洛兰很喜欢这里。
“说起来，林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但说无妨。”
洛兰转身，笑嘻嘻地抛给林知默一个U盘。
“这里面有我这两天抽空写下来的所有的我和你们记忆不同的点。你和我妈是忘年交，所以我信你。但是如果我发现……”
“嗯，可以。”
还没等洛兰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恩威并施”话术弄出来，还没等他把视线移动到林知默的那双黑丝美腿上，后者直接欣然答应。
“啊……啊？”
就这么草率地答应了？
林知默指了指「隙间邸」的大门，语气平静，“从你进入这里开始，我们的所有谈话都遵循心理医生与病患监护人签署的保密协议。请你不要侮辱我的职业操守，也请你放心，我会确保每一个患者的每一段对话不会有任何泄露。”
说完，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洛兰，吐出一口烟，“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呃……没有了。”
洛兰挠了挠头，忽然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准备抱着美女的大腿撒泼打滚呢……话说这事情也太顺利了吧……嘛，不过逻辑上也说得过去……算了，无所谓，反正U盘交出去让她帮忙分析就行。免得我下次回来记忆都不完整。
洛兰施施然重新回到座位上。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聊聊你的治疗方案吧。除开药物治疗以外，我会给你提供两方面的建议。”
林知默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是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上，我会建议你直面你所面临的一切，自行记录并逐一解决，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的心理疾病要想根除只有自己解决，其他一切外界因素全是辅助治疗。逃避可耻但是有用的法子仅仅只限于短期，如果不正视问题，只会永远沉溺。”
林知默深吸一口气，“第二，就是站在你的朋友，和陈姐的友人、你半个姐姐的立场上，我的建议是，找一个乃至多个值得倾诉的对象，恋人也好，友人也罢，和你一起面对。”
她看着洛兰，眸中有着关心，“陈姐跟我聊了许多有关你的事。小兰子，我觉得你真的该考虑考虑‘真心托付’了。”
……
……
从「隙间邸」离开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半。
陈秀兰那边的慈善晚宴一般要持续到午夜，像今天这种比较敏感的晚宴主题的话，也至少是十一点才结束，而且她回家肯定会叫司机的，不需要自己。
洛兰坐在奥迪车里发呆。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还剩三个半小时，就这点时间的话，自己啥事也做不了。
洛兰打开手机，翻着微信列表联系人，但扫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这最后的三个半小时打给谁比较好。
跟李姐一家或者爹娘弟弟告别？拜托，又不是快要死了，干嘛弄得好像世界毁灭了一样煽情？而且自己未来肯定还会回来的，毕竟要想办法把他们接过去，这么做之后等下次回来那不纯社死吗？
叶夜业？小姑娘确实喜欢自己，但她是好女孩，洛兰不希望她这种好女孩伤心难过。
再之后……就没了。
他的朋友很多，但“朋友”很少。
其实无论是「现实」还是「异世界」，洛兰都没什么朋友。
他在异世界待了半个月，接触最多的都是那些个败犬少女，泰伦斯的话应该勉强算半个朋友，但毕竟才接触了一两天，感情不是很深，给他拉满算也就叶夜业那个级别，但因为是男人，所以要扣十万个层级。
无论是薇拉这种跟他几乎每天都有接触的败犬少女，还是自己一开始穿越异界接触的被自己清除记忆的礼仪怪兽莉涅特，洛兰其实打从心底里都只觉得她们是「用来完成系统任务的战略伙伴」。
洛兰之所以去主动撩她们，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让她们对自己放下戒备，免得上来一言不合地就是一个无吟唱魔法给自己轰死。
苟命+在异世界开爽。
这才是洛兰接触她们的核心诉求。
而除了这一点，洛兰在异世界的人际关系，其实和现实差不多，甚至比现实还要差，因为现实世界里有爹娘，有李姐一家，还有弟弟。
浅尝辄止，从不交心，更惶恐什么林知默口中的“真心托付”了。
——话说“真心”这个词语，读起来就很不适合我啊。哥们儿可是渣男，干嘛搞得好像我跟纯爱战士似的？
洛兰将脑袋枕在方向盘上。
——这个时候的小洛兰，应该基本上已经搞定芙萝拉的邀约了吧？估计正在缠着薇拉继续逛街吧。毕竟异世界的内容太丰富了，短短五天，根本就逛不完。
其实，洛兰是有点羡慕小洛兰的。
12岁的他，身上没有洛兰身上现在的许多陋习，思维模式也更加简单，更加直接，更加纯粹。
纯粹到甚至连“同时邀请一群美少女”这种离谱的事都能想得出来。
洛兰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搞笑。
他能在梦境里完美体验小洛兰的所有心路历程，所以包括他的分析，洛兰都一清二楚。
因为系统那个傻 逼故意没有把清除记忆是被动技能这一点说出来，所以小洛兰的所有推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么明确系统在坑小洛兰，拥有全部记忆的「洛兰」推理分析出来的真相是什么呢？
副作用是缇娅的登场，导火索是妮可丝的反叛，决定性诱因是自己在缇娅的诱导下接触格伦家系，根本原因是自己对用“四面楚歌”杀人的抵触……至于那什么小洛兰推理出来的最终结果是什么自己害怕做备胎？
“真他娘扯淡，真当老子是什么言情小说的苦情男主了？”
洛兰对着后视镜比了个中指，“你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牲口，少拿童年创伤当遮羞布。”
说完，洛兰又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胡诌出来一段打油诗，“系统挖坑我背锅，推理全错又如何？管他错对皆笑过，反正爹强自巍然！”
洛兰莞尔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边，想要点火，但找半天都没找到打火机，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把打火机送给林知默了。
没有办法，洛兰只能推开车门，下车准备去附近便利店买支打火机。
“京圈太子爷想点烟连火都没有……混成我这样也是没谁了……”
少年扯了扯嘴角，脖子上的淡淡疤痕在霓虹灯下像条僵死的蜈蚣。
在异世界有系统的时候，洛兰身上是没有伤势的。但回到现实，之前被薇拉砍脖子的伤疤便也重新出现，虽然看上去其实不是很明显，但这也直接证明他的“异世界之旅”并非虚妄。
尽管分不清，但两边都无疑是“真实”。
晚风萧瑟。
明明是盛夏，吹在身上却有股淡淡的寒意。
——也许连老天爷都知道我马上要消失了？虽然按照目前已知信息推测，我就算回到异世界，应该也会有一个「洛兰」填补我的位置，就像我用「活」进行记忆清除后，只是从「背景板A」变成「背景板B」而已……
如此胡思乱想着，洛兰进入了附近唯一一家便利店。
结果刚推开门，一缕金色就在眼前划过。
熟悉。
几乎是能让洛兰瞬间感到心跳加速的那种熟悉。
“收银员，咱家烤兔肉呢？我可是为了只有你们店才卖的烤兔肉才选择在这边租房子的！明明我每天都来，你们怎么都不给我留一个？太过分了！”
168的超绝金发双马尾穿着在洛兰看来只有她穿才好看的白丝，正站在柜台前，跟店员据理力争着什么。
感受到了洛兰痴汉一样的视线后，少女猛地偏头，冷冷地盯着他，“干嘛？没见过便利店吵架吗？”
“一模一样……”
洛兰喃喃自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有些踉跄，“美女……方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橱窗倒影中少女金发与白丝的重影，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幽灵，就像洛兰曾经撩她时进行的自我介绍——“我”非此间之人，亦非彼世之魂。
少女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洛兰许久，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
“我是外国人。我叫莉涅特。莉涅特·冯·艾因兹贝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