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学院，绯红武斗场。
今天的战斗事发突然，但类似的情况在这一千年当中其实也不算罕见。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打架打上头了一方不想打另一方追着打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学校这边早有应对手段。
秉承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若最终出现校级领导介入强制镇压，那么整场比赛的结果便并非规则之中的“胜负”，而是经由魔法造物和炼金造物的多重判断后，得出来的“实力判断”。
为什么不直接宣判平局呢？
那是因为斯图亚特王国高级学校的校训非常简单，只有八个大字——
“不为束缚，但求成长”
这可是连刚入学的一年级学弟学妹们都清楚的校训，就刻在绯红武斗场前面的大石头上。
没有人会接受平局。无论是参赛选手，亦或是观赛选手，大家想看到的，不是一个不了了之的敷衍答案，而是“谁赢、谁输”。不然打半天打个寂寞算怎么个事儿？
意气风发少年郎，豪情壮志踏九州！
这是王国学院建校千年至今的所有学生们心中最深的执念。也正因此，从学校出去的学生，才会几乎清一色地闯出了一番独属于他们的伟业。
至于什么“规则”？那玩意儿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入学手册上的第一句话就说了，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流动的，生而为人，就不应该被束缚！
“虽然我很讨厌洛兰那个流氓，但我总觉得这场战斗的结果应该是他赢啊。”
“从校长出手后洛兰手里的那把炼金长剑还没消停来看，确实如此。唉……只能说被洛兰这牲口钻了个漏洞，老白的魔法确实厉害，但炼金太特殊了，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跟‘魔法’二元对立的东西……”
“拜托，有没有搞错？那可是首席大人从来都没有使用过的超强魔法！区区一个混混而已，怎么可能能化解呢？你们有没有脑子啊？”
“我不管，我相信首席大人！”
“相信艾尔薇拉小姐！”
围观的学生们现在已经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自然就是有着超绝人气的艾尔薇拉派，而另一派虽然名义上是在帮洛兰说话，但从他们惋惜和嫌弃厌恶的表情上来看，仅仅只是“理中客”，心里其实还是站在艾尔薇拉这边的。
“安静。”
一位长相极其帅气的男老师皱了皱眉，抬手一道无形涟漪将围观的七嘴八舌的学生们笼罩住，直接“强制静音”。
他也是个音律魔法师，门下得意弟子恰好就是菲姆，两人所专精的皆是“音纹”。除了简单的控制声音波动以外，还有侦测和信息综合，熟练的话甚至能达到9532那种类似于“传音入密”的效果。
“你那边结果怎么样？”
让学生们闭嘴后，男老师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对身边那位在炼金术上造诣跟泰伦斯不相上下的女老师问道。
两人都是学校里的12位副校长之一。
“……还是等你收集完再综合评判吧。”
女老师叹了口气，将收集到的碎屑和分离出来的洛兰的血液用炼金法杖融合糅杂，接着用一团“气”包裹住，最后放在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天秤上。
这个天秤是建校之初跟在阿斯特拉身侧的初代副校长之一提供的，效果四个字就能概括——绝对公平。
男老师摇了摇头。
从同事的表现来看，其实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再加上自己这边收集到的漂浮在空气中的魔力信息来看……
又过了三分钟。
温文尔雅的男老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块纯白手帕，接着一道透明音浪荡起一阵涟漪，将一团五彩斑斓的符文气团塞入手帕之中，掂量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操控着手帕稳稳放在天秤之上。
“都准备好了？”
一个看上去懒洋洋的灰发老妪在躺椅上扇着蒲扇。
她是学校里除了阿斯特拉资历最老的人，也是副校长之一，平常没事干，除了在出现这种类似的突发情况时，帮忙操控一下天秤。
“麻烦您了，梅格妮前辈。”×2
两位老师恭敬地对老妪行了一礼。
梅格妮笑了笑，拄着拐杖站起来。
所有学生全部屏气凝神，生怕错过见证奇迹的瞬间。
“……上次帮忙使用这玩意儿，好像还是三十年前吧……小奥蕾莉丝当初也跟一个谁谁谁打过一架来着？”
充满褶皱的苍老手指缓缓摩挲着金属天秤，有些感慨。
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孩子们比起那些回忆，更关心当下的结局。于是梅格妮只是眯起眼稍微追忆了一下往昔，然后便催动体内澎湃魔力，注入天秤之中。
先是一抹灰。
接着是一缕黑。
最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无数种颜色的魔力流光好似不要钱似的汇聚在天秤上，但整个过程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动静，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掀起。
华丽却无声。
就像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背景板，明明做了足以让所有人铭记的壮举，但却没有任何人记得他是谁那样，在一场绚烂至极的盛世烟花之下，冲着世人旋出一曲华尔兹，以一种只有他自己觉得帅的没边的方式，完成独属于「欺诈师」的终极谢幕。
「奇迹魔法·森罗万象」
天秤的重量发生了改变，由女老师收集来的属于洛兰的那一份缓缓上升。
当众人从梅格妮的魔法中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老太太已经重新回到了躺椅上，而天秤代表的结果，也已经昭然若是——
综合实力判断，如果洛兰和艾尔薇拉最后没有被老白校长阻止，那么结果便是那个该死的被所有人嫌弃的混混获胜。
男默女泪。
有些艾尔薇拉的小迷妹甚至小嘴一扁直接就哭出来了，但她们也知道梅格妮的魔法和这个天秤从来不会徇私舞弊，更何况洛兰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帮忙作弊的地方，于是干脆捂着脸嚎哭着跑开了。
菲姆也在哭。
但她其实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哭。
如果这是假哭，那么菲姆可以解释这是自己在为首席大人落泪；如果这是真哭，那么菲姆可以解释这是自己因为捞到了第一桶金而兴奋。
但都不是。
她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天秤……或者说，看着刚才「奇迹魔法」让少女看到的那个场景，然后情难自禁地淌出泪水。
她这是在为那个一闪而过的场景哭泣？
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楚和委屈现在充盈菲姆心间，让这个钻进钱眼里的农村来的小姑娘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菲姆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怔了好久，但还是没能意会自己心中的那份悲怆从何而来，又要如何言说。
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那么一个好似拥有打破宿命的力量的家伙，不应该过的那么卑贱，那么默默无闻，像个丢进人堆里两秒就找不到人影儿的「背景板」。
那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那没有理由是他的结局。
人群散去，唯有菲姆还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直到那位女老师分发完赌局的钱，把菲姆的空间戒指还给她，拍了拍她的肩，少女才从那种神奇的空虚感中挣脱出来。
“艾尔薇拉只是输了一场切磋而已。有必要这么伤心吗？”
女老师笑着打趣。
她和菲姆很熟悉，毕竟菲姆经常在各位老师们的办公室里晃悠，人又可爱，而且能说会道，很讨老师们喜欢。
“……呃啊……哈哈哈。”
菲姆讪讪一笑，神色复杂地将自己那税后都至少有着一百万金币的空间戒指戴在手上，然后对着阳光打量了一下，顺带眨眨眼，挤掉眼里剩下的泪水，“我只是觉得……”
她原本想像之前一样嘴上诋毁洛兰，然后夸大艾尔薇拉的形象，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咽回去了。
“嗯？觉得什么？”
女老师不理解这个平日里活泼的少女为什么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艾尔薇拉的人气真的很高啊……
不过菲姆毕竟是她的得意学生，所以女老师还是伸出手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我只是觉得……”
菲姆哽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还是说了真话，“现在这个情况，挺好的。”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强制冷静了下来，然后换上平日里活泼开朗的笑容，踮起脚尖吧唧了一口女老师的脸，“嘻嘻，从今天起，我菲姆大人也是百万富翁了！”
“你啊你……”
女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冲菲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记得保密哦。要是被其他学生知道你这个负责人私下里搞小动作，小心出事。”
“大家都是好孩子，哪会出现这种事嘛。”
菲姆眨眨眼，甜甜一笑。
财不外露，这是她从小就清楚的道理。
更别提这还是足以完成阶级跨越的财富，要是真被人盯上了，那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注定会眼红。
“说起来你这三万块哪来的？这都差不多相当于一整个子爵的总资产了。”
女老师好奇地问道。
“哦，这个啊。”
菲姆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偷偷潜入村长家，把村子里的地皮全部抵押了。可惜我没找到矿产开采权的契约书，不然我也不可能只拿出三万了。”
“呃……”
女老师满脸黑线，“你也真是个人才，居然能从那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伙手里把这玩意儿偷出来……你就不怕被卫兵抓去坐牢吗？”
“怕啊，所以我想的很简单，赌赢了就大捞一笔，赌输了我直接跳楼，她们怎样我才懒得管呢，反正那群人从小就对我不好。”
「法外狂徒·菲姆」愤愤地挥了挥小拳头。
女老师叹了口气，“算了，好歹你也是我们王国学校的学生，真出事了老师们会替你打掩护的。”
王国学校或许别的不行，但在“无理由护短”这方面，那可是一等一的蛮横。就算是皇室亲自出面，这些从千年前就无视规则的老师学生们也完全不带怕的。
烂命一条就是干！
“总之，你要注意……”
菲姆一边乖巧地听着女老师对自己的教育，一边偷偷看了一眼梅格妮，却发现老太太也在冲自己慈祥地笑着，忍不住冲其俏皮地眨眨眼，还吐了吐舌头。
——决定了，今天一定要出去饱餐一顿！嗯……要是洛兰之神有空的话，干脆把他邀请过来吃个饭吧，毕竟没有他，我就算打工到下辈子也还是个普通平民。
菲姆暗暗想道。
“哦对了老师，我想请个长假。”
女老师一愣：“嗯？怎么了？”
“既然钱到手了，那地皮我也该还回去了。所以我想先回一趟村，顺便给母亲把拖欠的医药费还上。虽然……她已经死了。”
……
……
所谓“变化”，向来都是从如此无关紧要的地方开始的。
命定结局在今日发生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偏移。
于是，「永胜」失败，「败犬」获胜。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无人在意，但却终究代表那虚无缥缈的“人定结局”，正在一点一点地抽枝散叶。
这种估计就连本人都料想不到的“蝴蝶效应”，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