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莉涅特，洛兰先是在管家的陪伴下等待海因里希与金百莉等人的商业洽谈结束，伊索尔德她们也从名媛群体中抽身来到这边，随后才恭恭敬敬地上前打招呼：“尊敬的艾因兹贝伦家主、夫人，请容许我——洛兰，以莉涅特小姐婚约者的身份，为今日唐突之举献上诚挚歉意。”
作为平民，洛兰是没有后缀的。这个跟他前世一模一样的名字能让他很完美地瞬间融入人设，但在贵族场合，说出口就显得有些贫瘠了。
不过这没什么大碍，毕竟除了平民的身份，洛兰现在还是龙族后裔，也不大需要什么后缀来增势。
“不必多礼，我们不会对外族人如何苛刻。”
伊索尔德扶起洛兰，温和地笑了笑。
“多谢夫人宽容大度。”
洛兰依然垂眸。
或许因为心态上有些许变化，他居然都没有借此偷看伊索尔德和纳特的大腿。以至于在管家的指引下入座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错失了一次绝佳的风景。
——没想到精神力居然都透支到连生理反应都忽略了……这24小时连轴轮转真不是人能干的事。
好在洛兰现在已经忘了他在梦魇里经历的十万场人生记忆洗礼，不然他下午清醒过来后其实就已经什么都不想干了。
“不知洛兰阁下为何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入宴呢？”
海因里希平静地问道。
他虽然对洛兰略有微词，但也只会在私下里和自家人浅浅讨论一下，表面上还是会对洛兰这个“龙族后裔+女儿的婚约对象”保持足够多的礼遇的。
同时，海因里希也有点好奇，这个无论怎么调查背景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后生晚辈，除开那些个身份之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尤其是刚才金百莉夸了很久洛兰，似乎对这个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是龙族后裔的平民小子的经商头脑感到异常认可。这让海因里希很是吃惊。
那可是金百莉啊！
一个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老妖婆，而且还是手握超过王国三倍财产的格伦家主，居然会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商业头脑赞赏有加？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正如雏鸟离巢前必经风雨，我今日之举，正是希望以最真实姿态接受艾因兹贝伦的审视——若连一场未递拜帖的会面都难以应对，又如何配得上莉涅特小姐未来的信赖呢？”
对于海因里希的简单问责，洛兰早有对策。
如果这是前世酒局，他估计就直接递上一根烟，然后开始吨吨吨地灌酒“自罚三杯”了。
中世纪贵族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喜欢搞一些莫须有的隐喻，而且也不喝酒，就纯尬聊。相比起来，洛兰还是更愿意和金百莉那种市井气多一点的糙女人扯皮。
“换言之，这是你设计好的？”
海因里希认真地端详着洛兰，试图通过他的眼神来判断这是不是在说谎。
“是，也不是。”
洛兰坦荡地接受海因里希的凝视，一点都不怯场，“在下前些时候确实因为一些正事抽不开身，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微笑道：“但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在下不能把握住这上帝创造出来的机会，好好借势表现一番，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莉涅特小姐了。”
原著剧情里对莉涅特的父母和妹妹的描写其实不算多，但比薇拉好点，加起来至少有个十几章，所以洛兰其实是大概清楚这一家子人的性格的。
尤其是在艾因兹贝伦家系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天道修正的外力干预下，一举从吊车尾跃迁成七大贵族之首，他们“咬住机会一飞冲天”的核心思想，洛兰是非常了解的。
就像艾因兹贝伦家徽那条盘绕在世界树之上的蛇。
“……不错。”
海因里希点头，似乎很是赞许洛兰的回答，“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借助机会完成我们能做到的一切。”
洛兰笑笑，没有说话。
“那么洛兰阁下，我想问问，你对爱女的看法如何呢？”
莉涅特的母亲伊索尔德为洛兰斟上一壶热茶，推过去，笑意盈盈地问道。
艾因兹贝伦家系最近这几代都是没有签订契约的异性恋家族，加之礼训约束，整体上比较传统——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
海因里希作为一家之主，话题自然是要往高大上的地方说，而作为贤内助，伊索尔德就没必要跟着一起施压，只会真诚地关心一些细枝末节的她感兴趣的事，比如情感问题。
头顶用铁链悬挂大型金属烛台上的烛火摇曳着，似是暗示时间正在悄然流逝。
“呃……”
洛兰眨眨眼，没有想到伊索尔德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他确实稍微了解一些莉涅特家庭的情况，但原著的笔墨主要集中在海因里希这个父亲和纳特这个妹妹身上，对伊索尔德的描写着实不算多，大概相当于1.5个薇拉的描写吧。
所以洛兰仅知道伊索尔德是个“蛇蝎美人”，完全不知道她还有如此实诚地询问儿女情长的这一面。
不过洛兰也没噎太久：“……正如我在早朝上所言，我倾心于莉涅特小姐许久，她的一颦一笑都直击我的心灵，但困于一些内耗矛盾，我无法……”
好消息，洛兰很擅长应付长辈们的这种感情问答。
坏消息，洛兰莫名感觉现在的情况发展有些超出预料。
他总觉得现在越来越像是相亲了……毕竟抛开旁系不谈，莉涅特的一家四口全在这了，这可不就是“见家长”吗！
尤其是在洛兰和莉涅特有婚约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已经冲破了洛兰刚才轻松应对海因里希质询的脑子，变得有些踟蹰起来……
——天杀的，老子可是京圈太子爷，怎么他妈的年纪轻轻就开始见家长了？我还没浪够啊！
“……莉涅特小姐的优雅与智慧，每每午夜梦回，总会令我想起古籍中记载的‘白蔷薇骑士’传说——那些以坚韧守护家族荣耀的先辈，恰如她无论何时展现出来的完美仪态，既承载诸位期待，又……”
喉结滚动，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在舌尖打转。
虽然前面都是一些洛兰惯用的套话，但在心境的影响下，他本来想要结尾的话语最终却还是发生了改变：“……又令人挂念。”
洛兰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有些恍惚，又有些怅然。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经历了一天的高强度社交、加之“情感失调”带来的情感溢出导致“电量不足”，又或许是伊索尔德问问题时的眼神太过于寻常普通，像极了那个在奥迪车副驾驶上问自己什么时候谈恋爱的中年妇女，致使洛兰短暂地放下了心房，下意识地想要久违地、亲切地说说心里话。
“挂念？”
莉涅特的妹妹纳特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洛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刁难这个成人礼居然迟到的家伙，捕捉到关键词后，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是的，挂念。”
洛兰深吸一口气，先是苦笑，随后回望向纳特，温和地说道，“完美的礼仪规训虽然能让她优雅如天鹅，但瓷器终究易碎，没有人能做到完全剥离感性。”
彻底剥离感性，那可是连古代圣贤都做不到的事。
否则那位本可冷眼旁观藩王叛乱与民生涂炭的王阳明，又为何要说出“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番话呢？
圣人有情而无累。
在洛兰看来，保有情感却不为其所困，而非彻底剥离感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是「人」能做到的极限。
至于再进一步？
那是「神」的范畴。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如果莉涅特小姐当真如同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礼仪完美，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喜欢她的。”
洛兰的这番结语说的很慢，明明这些话语送到嘴边的时候自动就蹦出来了，但就是说的异常吃力。
他想点根烟缓和一下思绪，但是烟已经还给了格瑞姆，这里的场合又不适合点烟，只能任由某种深夜EMO的矫情在心里蔓延。
其实，这番话不仅仅是在剖析莉涅特，更是在剖析洛兰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在尝试“剥离感性”呢？
只是跟莉涅特的情况不同，洛兰没有“艾因兹贝伦家系规矩”这样的外力强压，他的所作所为，仅仅只是一种自发的自我保护机制。
只有像刺猬一样把自己保护起来，用最低劣的手段降低所有人的戒心，这样才能如同松鼠一样活的足够滋润。
可讽刺的是，明明是洛兰自建琉璃外壳用来防止自己不受伤害，偶尔却会埋怨他人看不透血肉。
既为自保疏远众生，又因眷恋红尘不忍舍离。
——我也未免有些太双标了吧？
“说得动听。”
纳特冷笑，忍不住讥讽道，“你这种浪荡子弟又懂什么瓷器易碎？”
她不了解洛兰，自然也不清楚洛兰的心绪翻涌。纳特只知道情报上显示洛兰是个喜欢调戏良家妇女的痞子，而且还没有第一时间参加自己姐姐的成人礼。
就算是龙族后裔又怎样？这里是斯图亚特王国，这里是艾因兹贝伦家系的溯洄星庭！
“……您说的是。”
面对纳特的冷嘲热讽，洛兰也没有多言什么，毕竟这家伙是个姐控，对自己抱有怨念也十分正常。
有趣的是，纳特的这番话其实洛兰以前也听过，不过是另外一种格式的刺耳——
『你一个京圈太子爷，懂什么老百姓的柴米油盐？能别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了吗？看着膈应。』
洛兰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了，但他记得那是自己十四岁刚被领回家的时候。
唇齿有些干涩。
少年用力捏了捏茶杯，也不知是瓷器冰冷，还是指尖冰冷。
应该红温地与之争论吗？
答案是否定的。
十四岁的洛兰都没兴趣跟别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二十岁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跟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辩解呢？
不理解才是常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连洛兰这种掌握原著剧情的现代人有时候都不能理解莉涅特、薇拉她们的内心，更别提这些本就对自己不甚了解的原住民了。
短暂沉默后，洛兰很快恢复了正常，摒弃掉那份突然涌上心口的短暂矫情，回归了理性状态：“但是纳特小姐您的维护，不恰恰也证明了莉涅特小姐身上的这些「真相」么？”
只是一场不足二十分钟的简短对话，自己既和眼前这三人没什么关系，又没有经历什么大起大落，没必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他允许自己短暂袒露脆弱，但在非亲非故的情况下，洛兰依然会避免情感失控影响大局。
“纳特。”
海因里希皱眉瞪了纳特一眼。
伊索尔德伸手捏了捏纳特的小手，示意她注意场合。
“抱歉，是我失礼了。”
纳特闭上眼，重新正襟危坐。
如果这是三年前，估计今天过后，纳特就又要被关“小黑屋”反省了。但好在这三年纳特在南方的发展十分迅速，而且已有婚约在身，艾因兹贝伦家系这边不会再对她有太多的苛求，只会把期望寄托在她的子孙后代身上。
如洛兰所言，艾因兹贝伦家系所需，只是一个“瓷器”。
这就好比卡珊德拉需要的是“储君”，而非芙萝拉。
“瓷器”是谁，不重要。
这也就是为什么艾因兹贝伦家系越年长礼仪越轻松，越年幼礼仪越严苛的核心原因。
只有未受红尘洗礼之人，才能成为“最完美的瓷器”。
所以纳特其实是蛮希望自己姐姐赶紧找个对象的。只是洛兰今天的表现还没有达到纳特的标准，所以她稍微有些愠怒。
“最后一个问题。”
伊索尔德看了一眼时间，款款笑道，“洛兰阁下，关于你的身份……如果有空的话，可否对我们艾因兹贝伦家系证明一番呢？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这边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