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夜这种星象奇观，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算特殊，因为他们困于生计，没有心思驻足远眺，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不仅特殊，不仅浪漫，而且还充满戏剧性。
月影婆娑，少女负手而立。
她的红色马尾如火焰般张扬狂妄，手中反握着一柄龙纹长剑，上刻「霜月」二字。
而在红发少女对面，静静地站着另外一名白发少女。
她看起来像是店铺中陈列的布娃娃，精致小巧，皮肤苍白，长发如瀑，随着悬崖边的风缓缓飘动。
“艾尔薇拉。”
塞蕾娜开口了，语调很轻，很淡，“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这么快就再见。”
下午确认完洛兰确实也有能力杀死自己后，塞蕾娜便跟着蜈蚣准备返回帝国。但路上被王国这边的骑士团进行了接连三次袭击，结果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迎面就撞上了艾尔薇拉。
她还是那么强大，尽管蜈蚣为了掩护塞蕾娜逃脱已经油尽灯枯，但艾尔薇拉仅凭一个照面就将他斩杀的动作却无疑说明她的实力又精进了几分。
当时塞蕾娜都觉得自己走不掉了，毕竟艾尔薇拉最近一直在储君殿下身边，她原以为芙萝拉会跟着一起来。
退一步来说，就算芙萝拉因为卡珊德拉的阳谋无暇顾及自己，那么那位人族唯一半神、王国学校校长、虚无大帝——阿斯特拉·艾萨克呢？就算是保护艾尔薇拉，塞蕾娜也觉得他会跟着一起来。
但是没有。
来的只有艾尔薇拉一个。
“塞蕾娜，跟我回去自首。”
艾尔薇拉平静地看着塞蕾娜。
她的立场自始至终都很坚定——无论与芙萝拉有怎样的情感纠葛，国家利益永远排在首位。
“如果我说‘不’呢？”
塞蕾娜轻轻笑了笑，“你会杀了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饱含希冀的。
塞蕾娜多么想有人能杀了自己啊。
可惜无论是艾尔薇拉，还是洛兰，这两个人目前的实力也只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并不能杀死自己。
“……我不想你死。”
艾尔薇拉抿唇，沉默半晌，“只要你愿意认罪伏诛，我会想办法让王国这边给你减刑。”
“你搞错了，艾尔薇拉。”
塞蕾娜缓缓摇头，“连阿斯特拉都杀不死我。”
这句话是事实。
只要阿斯特拉的魔法还是起源于这个世界，那么哪怕是「虚无魔法·无能力化」，也不能抹除塞蕾娜身上的“不灭”。
因为“不灭”同样并非魔法，而是一种依赖负面情绪而生的“诅咒”。
“既然你死不掉，那又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王国自首呢？”
艾尔薇拉不理解。
就像她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塞蕾娜会是那个传闻当中无恶不作的「厄难魔女」那样。
“……在今天以前，除了你，没有人有能力杀死我。”
塞蕾娜微微一笑，“你是特殊的，艾尔薇拉。”
“你这话前后矛盾。”
艾尔薇拉冷冷地说道，“如果我是特殊的，那为什么还有其他人呢？”
“我也不知道。”
塞蕾娜歪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你太笨了？然后上帝安排了另外一个能杀死我的人？”
她一直觉得艾尔薇拉笨笨的，很容易被骗，时常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然后下意识地把她保护起来，帮她动脑子、替她扫清障碍。
若非如此，塞蕾娜也不会陪她玩这么久的过家家。
「霜月」发出一声龙吟，清冷的月华凌空显现，下一秒，红发少女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在塞蕾娜身前。
剑尖抵着布娃娃的眉心。
却没有再前进一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心软呢？”
塞蕾娜望着眼前持剑之人，眼帘微垂，叹了口气。
艾尔薇拉还是那么美，美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但好像上帝总是公平的，给了艾尔薇拉天赋与美貌，收走了她的心智。
这让她无论何时都像个小孩子，极其不成熟。明明两人立场分明，但艾尔薇拉却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彻底动手。
塞蕾娜看着艾尔薇拉。
艾尔薇拉也在看塞蕾娜。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鎏金色的眼眸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但我不是对谁都心软的。塞蕾娜，我的耐心有限。”
“真巧，我也是。”
黑红色符文闪烁，「饕餮镰」浮现在塞蕾娜手中，只听一声沉闷的“铛”，两人身形同时倒退。
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麻痹感与阵痛感，艾尔薇拉没有犹豫，脚尖轻点，再度冲了上去。
必须得冲上去，不然塞蕾娜就要逃跑了。
白色与黑红色在月下辗转翻腾，像是两团光球，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
“「朔月」。”
清冷的月辉洒下，新生的月亮化作囚笼，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拖拽住塞蕾娜的身形。
后者冷哼一声，手臂爬满黑红色符文，一刀便将那道月华斩落。
艾尔薇拉深吸一口气，提剑再度冲了上去。
从实力上来说，现在的艾尔薇拉是要比不再隐藏的塞蕾娜弱上那么一分的。
但她有不少底牌，只要狠下心，拼死跟塞蕾娜决战，拿下也不成问题。
【需要帮忙吗？】
戒指里的半神老师飘在空中，对艾尔薇拉轻声耳语。
“不用。”
少女斩钉截铁地拒绝，接着再度一剑，和塞蕾娜的镰刀碰撞击在一起。
“唉……你好烦啊。”
塞蕾娜叹息。
她还要跑路，尤其是在蜈蚣死亡后的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帝国的援军赶来。如果在此之前被王国的下一波骑士团拦下，或者阿斯特拉过来，那塞蕾娜就真的走不掉了。
艾尔薇拉的攻势停顿了零点几秒。
塞蕾娜也因此觉察出来了自己言语上的失误，有些慌乱地下意识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艾尔薇拉，我……”
然后，她就沉默了。
因为塞蕾娜看见了艾尔薇拉眼底浓浓的委屈。
和那天舞会类似，但是比那个还要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塞蕾娜突然心如刀割，几乎是本能地松开镰刀，然后一把抱住她。
“我……”
刚说一个字，塞蕾娜就被艾尔薇拉用力推开了。
“「望……」”
剑花划了一半，布娃娃少女就直接伸手主动接了上去。
感受着「霜月」剑上斩断半截手臂的血肉触感，艾尔薇拉的魔力发生了紊乱。
而更让她紊乱的，是塞蕾娜不仅没有停下动作，甚至直接借机挤了过来，将她推倒在地。
她的身高比艾尔薇拉要矮上将近20厘米，但艾尔薇拉每一次都会被扑倒。
紧接着，以吻封缄。
这个吻有点过于突然，突然到艾尔薇拉本就不算聪明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熟悉的技法缠绕舌尖，不算温柔地厮磨着。
塞蕾娜身上的苦艾酒气息非常浓郁，这是「厄难魔女」独有的诅咒味道。
在艾尔薇拉的记忆里，塞蕾娜应该是杏仁中混杂蜂蜜的味道。她第一次吻自己时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不过最近塞蕾娜在地牢里的这些天，艾尔薇拉也学习了许多新知识，她现在清楚那是在魔法作用下消毒水与碘酒的混合气味，用来压制「厄难魔女」的封印。
所以当封印解除，塞蕾娜身上便再也没有那种艾尔薇拉习惯的气味了，只有浓浓的苦艾酒+腐花。
和她对比鲜明的，是芙萝拉身上的味道。
储君殿下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很好闻，她似乎很是钟爱这种花卉。
艾尔薇拉突然又想起那晚温泉边芙萝拉强吻自己的画面。
塞蕾娜的吻技可要比她好太多了，而且从七年前确定关系开始，就一直都是她主导，自己的吻技也是塞蕾娜教的……
脑内思绪翻涌，原本略带抵触的挣扎也慢慢无力地停了下来。
她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这个总是被她抱着调笑的少女强势霸道地牵引粉蛇。
想起许多事。
都是宛如妙梦泡影一样的过去。
明明无论是芙萝拉，亦或是塞蕾娜，大家以前关系都是那么融洽，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子呢……
我真的不想和你们绝交，我也真的不想忘记我们曾经的那些，我更不想你们走到对立面，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们……
眼泪簌簌落下。
红唇被人咬破了一个口子，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在鼻尖。
良久，唇分。
“……我要走了，艾尔薇拉。”
塞蕾娜紧紧贴住艾尔薇拉的额头，看了她许久，然后叹气，像是王子那样温柔地吻掉几滴她的眼泪。
“算我求你了，艾尔薇拉，你别再追上来了。”
白发少女缓缓站起身，“我暂时真的不想杀你。”
艾尔薇拉依然躺在地上，浑身瘫软。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一阵风过，将刘海散在脸颊之上。
“……我爱你。”
塞蕾娜没有说「再见」，只是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艾尔薇拉后，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至少这段时间，塞蕾娜不想再见到艾尔薇拉。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亲手杀了她。
……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不要命的魔物试图接近少女，但被瞬间焚烧成灰烬时，她才缓缓坐直了身体。
「霜月」斜斜地插在地上，有些狼狈。
她理了理刘海，伸手想要去拔剑，但在接触到剑柄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仍然在轻微颤抖。
少女沉默地缩回手。
一抹亮光于天际闪烁。
略微迟钝地抬头，痴痴地望着这场盛大美景的第一乐章，忽然笑出了声。
“流星雨啊……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