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持续的时间一般很久。
00:13开始，到01:00左右，这是亮度最低，流量最小的时段。
从02:00开始接近极大值，流星轨迹延长，出现更多贯穿天顶的“银河流星”。
而当时间来到04:00，便是最佳观测时间，这个时候的流量最大，无光污染条件下，ZHR可达110颗/小时，偶尔会出现彩色流星。
所以当妮可丝从自己五米长的大床上醒来时，她运气好的一眼就看见了今晚最璀璨的一批流星雨。
房间里有一盏不算太亮的昏黄炼金台灯，母亲大人正戴着眼镜坐在旁边悠闲自得地织着毛衣。
出门在外，金百莉总是一副暴发户的打扮，说话也十分狂妄，跟人谈判的时候动不动就爆几句粗口，唾沫星子横飞，就差直接一口老痰吐在对面脸上了。
但回到家，尤其是在跟自己的儿女们相处的时候，金百莉却表现的极其温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原因，金百莉最近很喜欢织毛衣，也不用什么炼金辅助，只是单纯地、慢悠悠地用传统手法织物，平均每两年一件，像极了一个市井平民的中年妇女。
虽然她今年已经一百五十九岁了。
作为人类这种平均寿命只有七十岁的短生种，除了阿斯特拉那种「半神」，就属金百莉年纪最大，而且因为是用炼金术驻颜的，所以看起来就跟她一百二十年前的相貌一模一样。
砰——
小女孩两脚一蹬地踢开被子，像狗皮膏药一样直接扑进母亲大人的怀里。
“哎呀呀，小心点啊妮可丝，妈妈手里还有针线呢。”
金百莉笑着，将手中毛衣搁置在一旁，然后宠溺地摸了摸妮可丝的小脑袋。
“妈妈……”
妮可丝从金百莉的怀里探出脑袋，先是抱着金百莉猛亲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小嘴一扁，就要开哭。
“哎呀呀，怎么了这是？是有哪个混账玩意儿欺负我们家宝贝儿了吗？”
金百莉本来被妮可丝这睡醒就亲自己的动作感到很是受用，一看自家小女儿委屈巴巴的样子，直接被吓到了，连忙将妮可丝搂得更紧了。
“洛兰哥哥他骗人！”
妮可丝超级委屈地哭道，“他明明说好要带我去炸厕所的！”
“呃……”
“而且他还骗我的钱！”
“哦……”
“最关键的是他还骗我身子！”
“什么？！”
听到前两句的时候，金百莉还准备安慰一下女儿，结果这第三句，差点让金百莉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
她甚至本能地就从炼金戒指里取出来一张炼金符箓——这是能瞬间调动格伦家系十二大炼金造物的“钥匙”，只要金百莉想，那十二把随时待命的武器就能瞬间锁定洛兰，然后让他神魂俱灭。
不过好歹也是活了一百多岁的“天山童姥”，金百莉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她把炼金符箓换成一颗炼金石粒，然后不由分说地弹到烛火上。这是一种传音造物，可以指挥格伦家系的情报势力去调查许多东西——比如调查今天洛兰到底带着妮可丝做了什么。
“跟妈妈讲讲，那个混账东西怎么骗你身子的？”
金百莉温柔地亲了亲妮可丝的额头。
“他让我透支魔力给他放烟花！”
妮可丝愤愤不平地说道，“而且放完烟花，等我好不容易醒来，这家伙居然还找人忽悠我继续给他放！”
金百莉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个“骗”啊……
要不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确定洛兰肯定不会对未成年人下手，刚才金百莉可能真的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洛兰动手了。
龙族后裔的身份对王国的其他人来说确实很有用，但对于本来发展就不依赖血脉的格伦家系而言，跟那种又臭又响的连环屁没什么差别。
要不是缇娅有语言、洛兰给出的“拼夕夕”方案足够吸引金百莉，且她也已经实践证明出来这种营销方式能大捞一笔，这个老狐狸连看都不会看洛兰一眼。
更别说放任妮可丝跟洛兰接触了。
“那这个洛兰可太坏了！”
不过饶是如此，金百莉也是无条件站在女儿这一边的。
反正不管怎样，自己的孩子肯定没错！
“就是就是！”
妮可丝义愤填膺地点头。
“妈妈明天就把这个该死的家伙叫过来好好打一顿！”
“对的对的！”
“不仅如此，妈妈还要把他脑袋里的那些经商理念全部骗到手，让他给咱家打白工！”
“就该这样！”
……
……
俩母子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怎么收拾洛兰，不一会儿，妮可丝就重新恢复了元气。
她们换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现在差不多四点半，正是欣赏流星雨的最佳时机。
金百莉依然抱着妮可丝，时不时捏捏她的小脸，再吧唧来一口，逗得少女咯咯嬉笑。
十四岁的小女孩身高甚至都不足一米五，体重也很轻，脸上还有婴儿肥，抱起来非常舒服。
金百莉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女儿。
“妈妈，我跟你说啊……”
妮可丝一边讲今天跟洛兰学到的东西，一边吹牛逼，一边撒娇，一边看流星雨，那张小嘴叭叭叭地讲个没完。
她也同样很喜欢金百莉，觉得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体贴的人。
不过在第二次说到洛兰哄骗她消耗全部魔力、暂时借用其他人魔力释放那把所有魔族吓破胆的「爆裂」的时候，妮可丝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宝贝儿？”
金百莉低头轻声问道。
“……妈妈，如果我跟你说，我今天做梦梦见了好多非常真实的东西，你相信我吗？”
妮可丝仰头，和金百莉四目相对。
金百莉的瞳色是正常的黑色偏棕，因为她至今都不是魔法师。
但妮可丝的瞳色却是非常好看的桃色竖瞳，眼尾天生泛红，哪怕是笑，都像是那种刚刚哭过的恶作剧小鬼。
“妈妈当然相信你啊。”
金百莉温柔地笑着，轻轻捋着妮可丝的头发。
“真的吗？”
妮可丝噘着嘴，好像是在怀疑金百莉这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真的不能再真了。”
金百莉笑了笑。
她确实是在哄着孩子，但她也是真的相信妮可丝。
“嗯——”
妮可丝不自觉地哼出一个鼻音，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在那边滴溜溜地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良久，妮可丝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梦告诉母亲大人。
“妈妈，那如果我说，在我的梦里，你在一个很豪华很豪华的餐厅里被一个坏男人欺负了，还被灌了好多酒，然后洛兰哥哥过来帮忙，把那个男人揍了一顿，之后你被安排去什么‘医院’洗胃……你信吗？”
金百莉一怔。
正常而言，梦境这个东西一般睡醒后没多久就会遗忘，其中的各种细节更是大概率不会被记得。
而让金百莉震惊的，不仅仅是因为妮可丝说的过于详细，更是因为类似的场景，她今天早上做梦也梦见了。
而且她也记得很详细，完全不像是做梦，反而像……
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但却又有本质差异的另一个人的、另一段「记忆」。
亦或者说……前世记忆。
妮可丝看见了母亲大人的晃神，眼睛亮了亮，干脆又加了一把火：“妈妈，在我的梦里，我和你是好朋友，住在同一个公寓里，你只比我大五岁，不过在梦里你没现在这么成功，总是需要出去喝酒……”
妮可丝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无巨细，一口气讲了一炷香的时间。
金百莉越听，脸上的神情就越加古怪。
全对上了。
虽然视角不同，但内容却是近似的。
“……宝贝儿，你那个梦里，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叶夜业？”
“！”
妮可丝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这不是修饰，而是类似处于战斗中的兴奋状态，桃色瞳孔扩张成漩涡状，淡淡的粉蓝色光芒在眼中流转。
看到女儿这个情况，金百莉就算不用她说，也已经确认了许多事情。
她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身上穿着这么多炼金造物，我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缇娅那个小姑娘捣的鬼了。”
炼金和魔法二元对立，一方强盛，另一方就必然式微。这是客观事实。
所以尽管那位魔族公主——缇娅的魔法名为「美梦」，除了预言以外，还有着“入梦”这项技能，但她的实力不算很强，根本就没办法突破金百莉或者妮可丝身上那些炼金造物的防御。
那么在排除了是缇娅干涉的情况下，又要如何解释妮可丝和金百莉身上的这些情况呢？
“妈妈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妮可丝哼哼唧唧地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是自得。
“……你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吗？”
金百莉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怎么可能！”
妮可丝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我又不是笨蛋，妈妈你太小瞧我了！”
“呵呵呵~宝贝儿怎么可能是笨蛋呢，妈妈只是随口一问。”
金百莉笑着捏了捏妮可丝的小脸，“那你在梦里还梦到了什么啊？”
虽然第一句是担心女儿把这个神奇的现象说出去，被一些有心之人听到，但这第二句，却是真的随口一问。
毕竟金百莉梦里的那个叫做“金妍妍”的女人外貌和金百莉完全不像，除了有个叫“叶夜业”的好闺蜜的英文名叫做“妮可丝”之外，倒也没什么异常。
可谁知，当妮可丝听到这段话后，脸却稍稍红了一下。
她不自然地扭扭屁股，声音也变得奇奇怪怪，“就是……就是……梦里的那个人……好像很喜欢洛兰哥哥。就差没告白了。而且他们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洛兰哥哥总是在撩她。”
小女孩抬起头，“我今天也试探性地喊了一下洛兰哥哥‘学长’，他反应好像挺大的，不过被我蒙混过去了。妈妈，你说洛兰哥哥会不会也做了类似的梦？”
“……”
金百莉沉默。
良久，她站起身，将妮可丝轻轻地放回床上，然后直接把那张炼金符箓重新拿了出来。
整个格伦庄园都开始震动。
物理意义上的震动。
“鹅鹅鹅……哎呀妈，洛兰哥哥没有对我做啥啦~”
妮可丝被金百莉的举动逗得发出一阵鹅笑，忍不住又从床上跳下来，然后抱住金百莉的胳膊前后摇晃着。
这么一摇晃，原本像是地震一样的格伦庄园瞬间就又安静了下来。
“唉……”
金百莉又叹了口气。
她看了女儿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子，本来想教育的，但想了想觉得那样不大好，于是决定先询问一下她的想法：“宝贝儿，你准备怎么做呢？”
金百莉虽然经常在外面推销自己女儿，比如跟洛兰正式商谈业务的前期废话阶段，一直在拿家里人做文章，但实际上，谁要是敢动她的家人，金百莉当即就会跟他拼命，最次也得来个极限一换一。
“……老实说，我不知道。”
妮可丝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梦里的东西很真实，但叶夜业跟妮可丝性格、外貌什么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虽然妮可丝能切身体会叶夜业对洛兰的暗恋，但却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洛兰。
甚至还有点嫌弃。
因为她总觉得如果认可了记忆里的叶夜业，那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这让妮可丝很是火大。
所以其实今天女孩从早朝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洛兰，传送阵那里也不是偶然，纯粹是妮可丝故意跳出来当跟屁虫的。
她想搞清楚梦里的事情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但又担心说出来会出现乱子，于是只能暗自调查。
不过北部军团还是蛮好玩的，尤其是洛兰带着她去忽悠平民的时候，虽然肉疼，但学到了很多，而且刚才也确实在母亲大人眼前装了逼，总体上来说还是赚的。
更别提后面她还搞了个这辈子从来没搞过的超级大「爆裂」，超爽的！
“那我换个问题。”
金百莉想了想，“你会被那个人的感情影响到吗？”
“当然不会了！”
妮可丝傲娇地哼唧一声，“那个叫叶夜业的人呆里呆气的，我才不会像她那么傻不愣登的呢！”
金百莉无声地笑了笑，却是放松了下来。
人的大脑就像一个木桶，其中只能装载有限的水。
能承载半生乃至一生的记忆便已经是极限，如果突然多出来另一段记忆，那么无论那个人多么聪明，都往往会因为这段记忆受到影响。
往小了说，是处事和行为模式；
往大了说，甚至有可能因此而陷入崩溃。
成年人的心态往往比较成熟和圆滑，即便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段记忆，也会压下去尝试不让它影响自己本来的生活。
但小孩子不一样。
他们的心思要更加单纯和幼稚，金百莉非常担心妮可丝被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影响。
“而且她是她，我是我。我俩长得都不一样，又怎么可能会被她影响到呢？”
妮可丝噘着嘴，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那你再跟妈妈讲讲你故事里的洛兰吧。毕竟妈妈后面还要跟洛兰合作，听你描述，那个洛兰和现在的洛兰似乎还长得一模一样？”
金百莉拉着女儿，同样坐到了床榻边。
两人依旧没有开灯，因为窗外就是流星雨，只有不开灯才能看的更加清晰。
可惜现在已经临近五点了，天边的太阳温吞吞的，像是水煮蛋，有点温暖，但不多。
流星雨的数量正在慢慢消退。
这意味着再过一段时间，天就要亮了。
隐藏在黑暗里的一些东西，也该是时候显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