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稀稀拉拉地透过糊满外卖单的窗户,在许悠脸上投下一片片光斑。
他整个人蜷缩在堆成山的衣服里,浓密的头发披落在脸颊两侧,乍一看,还真像个沉睡的精灵。
前提是能忽略掉枕边那早已发霉的泡面碗,以及床头柜上那盆被烟头插得像只刺猬的多肉植物。
“叮咚——”
门铃声第不知第几次响起,许悠不耐烦地把脸往衣服堆里埋得更深了些,随后脚趾灵活一勾,就把电竞椅上那件蕾丝睡裙捞了过来。
这裙子是隔壁房东女儿送的旧衣服,没想到穿在身上却意外合身。
裙摆扫过满地的零食包装时,带起一股奇怪味道。
“许小姐,您的外卖。”快递小哥红着脸低下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黏在了对方裸露的小脚上。
那只莹白的足尖正勾着人字拖轻轻晃荡,初晨的阳光照在脚趾甲盖上,反射出的光晃得人心慌意乱。
“谢了啊兄弟,还有我是男的。”许悠咬着皮筋,含含糊糊地说道,及腰的黑发随着他扎马尾的动作倾泻而下。
可惜外卖员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就红着脸匆匆跑开了。
许悠一脸无奈地看着快递员同手同脚地撞上了消防栓,这场景可比直播间那群喊着“老婆贴贴”的观众有趣多了。
这已经是他在老城区独居的第十个年头了。
那从小就没怎么见过的父母在外因车祸离世,留下的遗产刚好够买下这间仅有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像个鸽子笼一般。
许悠也成功把自己的生存标准降到了和蟑螂差不多的级别。
上周他就创下了连续54小时躺在床上的记录,要不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开始啃床单,他估计能直接在床上睡出一个人形凹槽来。
至于留这么长的头发,纯粹是因为懒,绝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衣服嘛,也是因为家境贫寒买不起,后来直播又需要,生活所迫,他才不得已穿成这样,绝对不是他自己想穿的!
“作孽哟!小兔崽子又乱丢垃圾!”
隔壁的王姨挥舞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冲进玄关。
此时,穿着睡裙的许悠正用脚趾夹着Switch手柄,在游戏里杀得热火朝天。
满地的外卖盒随着老太太的怒吼微微颤抖,某个印着“变态辣”字样的餐盒里,汤汁正缓缓渗进一本《高等数学》教材里。
“王姨,我这是行为艺术。”许悠懒洋洋伸了伸懒腰。
“名字叫《论社畜与外卖盒的共生关系》,隔壁美院的学生出五百块想买呢。”
王姨的掸子敲了敲许悠的头:“共生个鬼!蟑螂都快在你枕头底下开族谱了!”
说着,她一把掀开电竞椅上那堆脏衣服,三只油光水滑的蟑螂大摇大摆地爬过。
许悠叼着棒棒糖,饶有兴致地看着老太太慌慌张张踩蟑螂,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你上回说要的维生素。”
递过去的瓶身上,赫然印着“维生素B”,生产日期仿佛来自上古时代。
正午时分,阳光炽热,把防盗窗晒得滚烫。
许悠洗完头正躺在窗台上晾头发,蝉鸣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隔壁阳台上张叔收音机传出的杂音:“……本月第三起纵火案仍未告破……”
这位退休老刑警总爱把治安新闻当背景音乐,偶尔还会对着许悠的外卖单进行“案情”推演。
“悠哥儿!我让你上周买的灭火器呢?”张叔那破锣般的嗓子突然响起。
许悠从阳台上那堆脏衣服里探出个脑袋,发梢上还粘着块没干的毛巾:“当哑铃使呢。”
说着,他用脚趾挑起红色的迷你灭火器罐体,在指尖转出一个漂亮的花式。
老刑警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见那罐体上面写着“健身器材,动者罚款”。
窗边堆积如山的报纸突然滑坡,露出底下那个久经风霜的烧水壶,就那模样,要是放在地毯上,忽悠个高价没准还真能行。
“你小子迟早要……”张叔的警告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
外卖小哥再次呆立在这弥漫着怪味的玄关,这回他的目光被许悠锁骨处晃荡的黑色项圈吸引住了。
那其实是去年生日时,直播间榜一大哥涅槃送的宠物项圈,戴上之后仿佛有神奇的力量,能让榜一大哥持续爆金币打赏。
“我有点过虾仁滑蛋饭加双份芝士?”许悠一边扒拉着餐盒,睡裙的肩带滑落了也懒得去提。
快递员再次夺门而逃的背影让许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呼小处男,随手把油腻腻的发票贴在了墙上。
在某个地方,渐暗的暮色笼罩着房间,墙上贴满了许悠直播时的照片。
要是许悠看到这些照片,估计得先解释自己是男的,然后再大骂一顿这些“下头”行为吧。
在刚打开的直播间里,某个账号名为涅槃的打赏留言一闪而过:“主播主播,想不想来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回就当你同意啦。”
许悠并没有在意,正百无聊赖地用泡面叉子掏着耳朵,脖子上戴着的项圈稍稍有点紧,周遭被勒出了一圈红印。
他一边对着镜头调整补光灯,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没注意到插座孔里正渗出丝丝黑烟。
那黑烟沿着油渍缓缓爬向书架,在地面上勾画奇怪的纹路。
“感谢涅槃大哥的欲火焚身~”他伸手扯了扯项圈,金属扣与流汗的皮肤相互摩擦,发出黏腻且让人不太舒服的声响,“想看主播不带衣服野外求生?那得再......”
话还没说完,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从Switch底座传来。
许悠整个人愣在原地,足足过了两秒,直到火舌卷上他的发梢,他才如梦初醒。
那本平日里用来垫泡面的《高等数学》不知何时燃了起来,火苗顺着之前不小心泼洒的红油痕迹,向四周蔓延着。
“调味用的红油也能助燃吗?不对!我在想些什么啊。”
许悠趿拉着人字拖,急忙冲过去想踹灭火源,鞋底的橡胶却在高温下迅速融化。
就在这时,脖子上的项圈突然毫无预兆地收紧,紧到几乎让他窒息。
许悠一个踉跄,直接撞翻了堆满烟头的盆栽。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弹幕池彻底炸成了一片:
【老婆连火灾都美如画】
【项圈反光里有东西在动!】
【不对,谁知道主播家位置,快去救火啊!】
然而,许悠此刻压根没心思去看屏幕。他心急如焚,正抄起椅子朝着焊死的防盗窗砸去。
在持续砸击下,整扇窗户竟然也自个燃了起来。
强大的热浪一下糊在了他的脸上。
“悠哥儿!”
张叔那熟悉的吼声穿透火幕传来。许悠艰难地回头,看见老刑警正挥舞着消防斧,奋力劈门。王姨的锅铲卡在了变形的门缝里使劲撬动。
许悠张嘴想要呼救,可项圈却骤然缩紧,让他根本发不出声来。
在缺氧带来的眩晕中,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竟然正在消失,就像一张正在燃烧的纸条。
慌乱之中,许悠意识到,衣柜或许是最后的生路。
只有那还没被点燃!他拼尽全力撞开柜门,几十件女装垂落下来。
许悠在布料堆里慌乱摸索想着找些能用的东西,竟摸到了去年七夕直播用的仙女棒。就在这时,张叔终于劈开了门板。
“抓住!”王姨的胳膊穿过火帘伸了过来。
许悠下意识地伸手,就在即将抓住王姨手的刹那,项圈突然炸开一连串火花。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只有王姨那惊恐到扭曲的面容,以及张叔的保安证在火中卷曲成灰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腐叶那刺鼻的霉味终于将许悠刺醒。此时,项圈已经断成两截,静静地躺在一旁。
许悠发现自己正躺在满是落叶的干草地里,身上那件睡裙早已脏成一块破布,脚上原本穿着的人字拖也只剩下一根塑料带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里裤,还好,该在的都还在。
许悠费力地从裙兜翻出半截泡面叉和碎屏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无信号图标,电量也永远定格在了0%。
好奇地看了看周围,这里哪有现代社会的钢铁混凝土丛林,眼前只有由铁杉树组成的漆黑穹顶。
树干上爬满了苔藓,树无风摇摆仿佛会呼吸一般。
许悠对着碎屏的手机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家人们不用刷火箭了,现在就可以表演荒野求生......”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团冷气卡住了喉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类似高压电流的嗡鸣声,然而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当他的手指摸到项圈断口时,意外发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XX五金厂2019年批。”
去他妈的进口货,原来这就是义乌产的便宜货。
夜幕渐渐降临,四周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许悠蜷缩在刚找到的树洞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缓缓爬行的蚂蚁。手机早已罢工,他只能借着苔藓发出的微弱荧光查看身上的伤口。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一紧,只见烧伤处粘着几粒奇怪的孢子。许悠想用手扣下那几个孢子,可是刚一碰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摆弄了一阵毫无头绪,无奈最后只能摆烂了。
“还不如烧死在屋里呢......”他对着洞外闪烁的磷火,小声嘀咕着,顺手把项圈残片当成飞镖,朝着黑暗中掷了出去。
金属撞击岩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周围的发光孢子,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许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既因为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恐惧,也因为长时间没抽烟产生的戒断反应。
大概已经大概两小时没抽烟了,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月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漏下,许悠对着月亮挥了挥手:“感谢老铁送的异世界旅行票,只可惜没有返程票......”
尾音消散在死寂的夜里,没有任何人回应。
终究又变成一个人了,这一次许悠无比希望能听到王姨骂他“小兔崽子”,或者张叔那破锣嗓子在窗外大声训话。
他再也忍不住,抓起一把腐叶盖住脸,感受着叶子的粗糙感眼角悄然流出的丝丝泪痕。
晨光初现,柔和的光线洒在大地上。项圈残片在溪边闪着冷光,吸引了许悠的注意。
他走过去,用泡面叉子小心地捞起它,却发现断口处粘着一片发光鳞片。
昨晚他明明记得,这附近根本没有任何活物。
当他对着太阳仔细观察鳞片,发现这并不是常见的样式。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人史都看不到一泡,怕是要饿死......”许悠一边嘟囔着,一边把项圈残片塞回裤兜,对着满地松针竖起中指。
吐槽声惊落了树梢的露水,远处天空中发出阵阵簌簌声,几缕流光划破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