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瞒握着剑柄的手在抖。
染血石板上,测魂盘四周契着的鬼眼向四周转动,盘面浮着个被铁链贯穿肩骨的汉子。
这人谢无瞒识得,是山门外卖炊饼的老刘,他今早还往他袖袋里多塞了两块饼子,说仙长修行辛苦该补补。
“无瞒师弟,快些动手,莫要耽误时辰,惹得师尊不快。”
身后传来二师姐的轻笑,她新染的丹蔻正滴着血,方才测道心时,她亲手剜了身边药童的心脏。
“这测魂阵最忌拖延,若是误了时辰,恐难断凡尘,你应该清楚,宗门的凡人只有一种用途,莫要学了你那恶师...”
周遭寒气漫过心口,谢无瞒盯着老刘浑浊的眼球。
他显然认出了谢无瞒,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他的嘴已被缝死,美其名曰清心免污秽,吊了半宿此时老刘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此乃宗门大善。"掌门的声音裹着金石之音撞来,"斩凡尘方能证道,你既潜心修炼二十余载,该知我派道统最重杀伐果决。”
谢无瞒闭眼想起十二岁那年的破庙。
师父踩着满地乞丐尸首问我:“想活命就捅死这瘸子。”
那日我握着匕首捅了几次才找准心窝,老瘸子临死前还在护着半块馊饼。后来谢无瞒才知道,那是拜入青山宗的入门考验。
剑锋突然发出轻吟。
测魂盘里的老刘突然抽搐起来,七窍涌出的血凝成"诛"字。谢无瞒瞳孔骤缩,
这是测魂阵的诛心咒。
若半柱香内不动手,阵中凡人就会被炼成血丹,掌门曾美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谢师兄莫不是动了凡心,下不了手?”十五师弟掐诀召出本命蛊,碧绿小蛇正啃食着老刘的指尖。
“上月我测道心时,可是活撕了三筐子两脚羊,师兄莫要让掌门他老人家失望啊...”
“铮——”
剑光斩断蛊蛇的刹那,谢无瞒左手已捏碎传送符。
老刘枯瘦的身躯砸进谢无瞒怀中,整个人廋得皮包骨,明明前早上还是好生生的人。
“谢无瞒,你是想叛逃师门吗!”掌门怒喝如惊雷。
十二柄仙剑破空而来,剑锋擦着谢无瞒身子飞过,脊背被刮去三寸血肉。
仙剑飞过瞬间,谢无瞒听见剑鸣里混杂着众人的笑声。
这群疯子早看出我道心不稳,今日这场测试本就是杀局,可为何他们十年前不动手,偏偏是现在。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给谢无瞒思考更多了。
背着老刘冲出山门时,血水已浸湿衣袍大半。
谢无瞒咬破舌尖催动燃血遁术,余光瞥见几个外门弟子正在剥皮制符,有个女修笑着把骨头串成璎珞。
十年前我也是这般跪在尸堆里,看他们用我师父的尸骨炼剑。
“仙长...放下我吧...”老刘硬着脖子,喉咙发出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您逃出去...给翠妞捎句话...就说...活下去...”
谢无瞒反手给他渡真气,却摸到他腹腔的空洞,定是方才仙剑穿透肋下后,接着洞穿了老刘的腹部。
测魂盘的咒光还黏在老刘的天灵盖上,像条吸血的蜈蚣。
“撑住!前边那片瘴林,连元婴修士都不敢入内...”谢无瞒说到一半突然哽咽。
怀里的躯体正在变冷,老刘最后还是没撑住,手上还握着半块饼子就像那天的老癫子一样。
瘴气吞噬最后一丝天光时,谢无瞒手中师父给的保命玉符碎了。
二十年前他把谢无瞒领进青山宗前说:“若遇死局,此符可裆下元婴一击,保你一命,若此符碎后,即刻往郊外那片瘴林逃去。”
玉符在谢无瞒掌心化为齑粉,此时他才悟到师父的用意。
原来当年种在他身上的心种,不是为了修行,而是让他活过三十岁,不然十年前就和他老人家一起去了。
老刘的尸体开始腐烂,测魂盘的咒术正在生效。
谢无瞒徒手挖坑时,指甲缝里嵌满腐肉与碎骨。这双手杀过妖邪也斩过同门,此刻却抖得抓不住一捧土。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会替你报仇的。”把最后一块石头垒成坟茔时,谢无瞒忽然笑出声。
多可笑,在宗门的二十多年,修了那么多年的仙法,竟未真正进到门里,可真要到这门里却要自个变得不似人。
若是这便为修仙的话,这仙不修也罢。
瘴林深处传来蠕动的簌簌声,谢无瞒握紧崩了口的长剑。
伤口流出的血引来成群尸蛾,它们蓝莹莹的翅膀上浮着扭曲人脸,似来锁命一般。
或许今日该死在这儿。
谢无瞒踉跄着往前走,心想死在树下或许也算返璞归真。
直到一抹白色刺破浓雾,长满苔藓的巨树后转出个赤足少女,她身穿满是补丁的衣服却也藏不住极好的身材,手里还拎着条长蛙腿的怪鱼,身后跟着坨...长着触手的超大蘑菇?
剑锋落地惊落几片绿叶,谢无瞒望着她锁骨处晃动的菌丝,突然记起师父临走前说的遗言。
“这世上有种成仙法...叫无为...而为...世间有种灵...得之可...知这成仙法...”
身子越发沉重,血污慢慢模糊了视线,最后看见的是少女惊惶的眸子。
真奇怪,这荒林野妖的眼睛,竟比世间所有凡人修士都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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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们把视角给到许悠)
许悠正拎着两条蛙腿鱼照常往家晃去,菌团子滚在脚边撞石子玩。
这货最近肥得流油,再大点说不定能当个代步工具骑。
“咔嗒。”
前方枯枝断裂的声响打破了安逸的氛围,许悠隐隐闻刀几丝浓郁的血腥气。
菌团子"嗖"地钻到许悠身前,打开伞帽开启了防御姿态。
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个尸体?
只见那尸体满是血污瘫在芦苇丛里,身上窟窿不停冒血,跟个喷泉似的。
许悠抬脚要溜,鼻尖突然飘来股芝麻香,眯眼细看,那人染血的指缝里攥着半块胡饼,饼渣上的白芝麻亮得晃眼。
“兄弟对不住啊。“@”许悠猫腰去掰他手指。
“借点口粮,来世还你...”话音没落,那尸体突然咳出口黑血,正喷许悠的脚上。
菌团子窜出来清理,被许悠揪着触须甩飞:“这很脏!吃坏肚子有你好受的。”
菌团子委屈地缩成球,滚到一旁扒拉这叶子。
“抱歉,我是个废材,救不了你。”许悠甩着沾血的胡饼转身要走,余光瞥见那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许悠盯着手里半块饼,又看了看脚边的“尸体”:“他娘的,就当给这辈子的自己积德...”
不过就在拖尸...不是,拖人的时候出了点乱子。
菌团子非要自告奋勇帮忙,用触手勾住了谢无瞒的鼻孔往前拖。
许悠慌忙掰开它时听见"咔嚓"一声,疑似不小心踩断了伤患的手骨。
“一整天净给我添乱!给爷滚去前面探路。”许悠一脚把菌团子踹出三米远。
这货又赌气般蹦回来非要拽着谢无瞒头发,许悠无奈只好给它最喜欢吃的大比兜。
离住处还有百步远,许悠才想起来好像还没给谢无瞒做止血,不过已经流了一路,估计人也差不多了。
等把人撂到干草堆上时,整个人已经毫无血色,身体虚得跟干尸一样。
“兄弟怪我一时疏忽,要不还是把你埋了吧?”许悠揪着菌团子当抹布堵伤口。
谢无瞒倔强得动了动手指仿佛在抗议一般。
“老兄,你见过哪个大侠肚子上开天窗还能活的?”
草棚外暮色渐沉,谢无瞒有一茬没一茬得呼吸着。
许悠摸出那半块胡饼啃了口,芝麻混着铁锈味呛得直咳嗽。菌团子滚到他心口,胶质身体一鼓一鼓地收缩膨胀,像在做着心肺复苏。
“先说好,这饼算是报酬,要是救活了可别跟我以身相许什么的。”许悠把最后一口饼塞进他嘴里,也不管人咽不咽得下。
许悠扒开背后的缝隙,扯出几条透明的菌丝。(ps:曾因为许悠衣服破的没法保暖,菌丝才不得已开放了该权限)
血窟窿里翻卷的嫩肉突突直跳,菌丝触到血浆立刻蜷缩成球。
“干活!”指甲掐紧菌丝,菌丝吃痛般弹直。
许悠捏菌丝穿针引线,伤口随着许悠操作被强行箍紧。
不过奇怪的是菌丝倒是没太多反抗,任凭许悠操纵。
最后也是完工了,缝得能不能看就另说了。
“明早不醒就挖坑吧。”许悠团了把干草当枕头,随着晚风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