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房屋内的气味很不好闻。德洛芮丝思虑一瞬，先将紧闭的窗户打开，随后走上前去，取出水瓶冲洗了一下双手，才堪堪掀开裹住卢尔大腿的绷带。
疼痛感激醒了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卢尔，这位少年艰难地侧过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瞟过了面前的修女和骑士，浑浊的目光仿佛亮了一下。
“修女小姐……卡洛斯大人……天呐……我还活着吗……”
“你当然还活着，卢尔先生。”德洛芮丝摸了摸卢尔的额头，烫得可怕。但她还是顿了一下，挤出一个微笑，“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你……修女小姐……”
德洛芮丝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资历比不上身后几位老医师，但实际上在亚恩伊德，她这一年来积累的名声可一点不少。卢尔看见少女的微笑，身上依旧疼痛，却是安心了不少。
但德洛芮丝就没这么安心了。
她能成为城内屈指可数的医疗圣手，说白了靠的其实不是魔法。
毕竟这个世界的治疗术是会疼的，而且人类世界大部分地方魔法都失传了，除了卢恩王国等几个还保留着一点点魔法教学和传统的地方，其他地方对魔法的了解基本停留在攻击魔法上。
要是识相的知道她用的是魔法那还好，不识相的一看，这女孩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咒语，然后巨痛之下自己流着血痊愈了。
这哪里还是治疗啊？这不是纯纯魔女吗！
所以，虽然对外都说自己用的是治愈魔法，而且大家也都相信她用的是魔法，乃至于传出过她的魔法很厉害的传言。
但德洛芮丝其实一般都是凭自己大学里学的医疗专业知识和从蒂朵那学自教会上层的草药学来治病的，一般来说这些就够用了，起码比这些普通的中世纪医师靠谱。
但，当看到卢尔腿边那半杯黑血的时候，德洛芮丝人都傻了。
不是，这些人真放血啊？！
在潜伏进人类世界之前，德洛芮丝早就做好了这里的平民医疗可能较为落后的心理预期，但她没想到竟然能落后到这个程度。
哦，不对，现在貌似才十二世纪，放血疗法似乎也没有那么落后。
但对一个伤口感染到再不治疗就会截肢的患者用放血疗法……
算了……也不能怪他们。
德洛芮丝进屋前从另一位医师口中简单了解了一下病人情况，说是病人腿上有处伤口，他们用清水冲洗过，敷过草药，又包上了纱布，可伤口依然在扩大，甚至还出现了斑点状的黑紫色感染。
前面的德洛芮丝能猜个大概，但这最后一个感染，她着实没见过。
不过好在，她看出了大致应该怎么解决。
“怎么说，有办法吗？”
一众医师束手无策，以至于他们也能寄希望于德洛芮丝用魔法创造奇迹，因此此刻只是缄默不语，一致看向德洛芮丝。
唯有卡洛斯，按理来说他应该看得出现状的严重，可不知是出于无知，还是出于对德洛芮丝的信任，却是俯下身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嗯……”德洛芮丝环视了一圈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屋内众人，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有……有是有……但这次不能用魔法了。”
言语落地，轻如棉花，却在屋内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不能用魔法……那……是医术吗？”
“可是我们都没办法……”
“修女小姐，你确定吗？”
医师们纷纷发出质疑，但卢尔姐姐却更在意德洛芮丝说的有方法，她问道：
“真的吗？修女小姐……我弟弟……能治好吗？”
“嗯……不用担心。”德洛芮丝莞尔一笑，“只是，家属可能要回避一下。”
“我……要出去吗？”
卢尔的姐姐听到德洛芮丝有办法，压抑不住地欣喜，但听见自己要出去，还是收住了情绪，手紧紧抓着泛黄的布褶裙，眼神游移在修女和弟弟身上，询问道。
“嗯……因为等会……可能会不太好看。”
德洛芮丝说着，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修女小姐的吧，姐姐。”卢尔忽然半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德洛芮丝的话，费力地张开惨白的唇瓣，说道。
卢尔姐姐见弟弟又醒了过来，鼻子发酸，带着祈求，重重地看了一眼德洛芮丝，退出了房屋。
“那个……德洛芮丝小姐，那我们也要出去吗？”
其他的医师见状，凑了上来，有些忐忑。
因为德洛芮丝说不用魔法，反用医术，这让他们大多对德洛芮丝半信半疑，但他们也基本都希望她真的有办法。如果需要他们也出去，那也只是德洛芮丝一句话的事情。
“不用，因为等会……可能小芮还要请大家帮帮忙……”
“帮忙？可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
医师们忽然发怯了起来，他们不太清楚德洛芮丝到底需要他们帮什么，更何况卡洛斯大人还在旁边，他们本就没办法治愈卢尔，要是还帮了倒忙，在卡洛斯大人面前丢人现眼，传出去的话，大抵医师生涯就要结束了吧。
但这时，手一直扶在腰间短刀上的卡洛斯却发话了。
“我相信你，德洛芮丝。”卡洛斯向前一步，第一个说，“如果也需要我帮忙，你就尽管说就好了。”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了卡洛斯。
连德洛芮丝都有些惊讶。
奇怪，怎么他第一个站出来了？
然而，卡洛斯眼神中却透露着坚定。
不知怎的，他总能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卡莉丝的影子，就仿佛……
她们是一个人。
卡洛斯记得，那位年轻的牧师小姐，医术也很高超。虽也有胆怯，但也从来义不容辞地为伤员们清洗血污，缝合伤口。
德洛芮丝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勾起他对故爱的回忆。
卡洛斯不是医师，他虽做不了什么，但他愿意提供自己能提供的一切帮助。
医师们愣了一下，但有卡洛斯带头，他们也纷纷表示会在一旁帮助德洛芮丝，谨听她的吩咐。
德洛芮丝虽不知道卡洛斯为什么这么信任她，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可是手术。
她一眼看出，卢尔的大腿内扎进了好几块异物，而且还不小。这便是他包扎之后伤口依旧在扩大并且已经感染的原因。
不同于箭矢，那种在战场上常见的病情尚且还可拔出来后疗伤，这种貌似尖锐细小又深深扎进骨头的毒物，放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治之症了。
她要是也是个中世纪的牧师，那估计她也回天乏术。
但她可是谁，她可是德洛芮丝啊！
虽然蒂朵没教过，但她前世在大学里学过啊！虽然临床没做过太多次，而且这也是她在这个异世界第一次实战，但总比放血要强上不少。
唯独缺的是无菌环境和标准器械，好在她刚才看见了屋内有可以一用的东西，消毒用魔法和某些神奇草药，应该也能勉强管用。
剩下的，那就看这哥们的造化了。
于是德洛芮丝简单从褡裢里取出两瓶水和几捆草药，递给一旁的医师，请求他们将草药拧碎榨出汁液，又拿出一根弯头细针，对卡洛斯说：
“骑士大人，那个……刀能借我用一下吗？”
卡洛斯手本就扶在刀上，听到德洛芮丝的请求，一秒也没有犹豫，便拔了出来，将刀柄递向德洛芮丝。
一丝犹豫也没有，真是果断。
德洛芮丝心想着，微笑着接过刀，合着长针一起在一旁的炭火上烤了许久，站到了卢尔身前，准备万全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有人有皮革吗？”
“我有，德洛芮丝小姐，怎么了吗？”
“嗯……”德洛芮丝怜悯地看了看卢尔，说：
“卢尔先生，你可以先咬住皮革吗……等会可能会很疼。”
卢尔愣了一下，额间冒出一缕汗渍，很勉强地微微点了下脖。
德洛芮丝登时有点心疼起这个少年了，她这里没有麻醉药剂，等会肯定会很疼。
“……那麻烦你了，卢尔先生。请闭上眼……很快……就会结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