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暖阳糅合着来自大陆北方半岛的冷风，让吹在肌肤上的温度显得那么惬意。光从青色砖片交织的东部风格楼房的缝隙中倾斜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片菱形光斑。
卡洛斯和德洛芮丝说完那些话之后，便骑上了马。马蹄轻飏地踏在光斑上，朝着城中驶去。
“不过话说回来，德洛芮丝，你从哪里学来这样的医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啊嘞？大概是……在卢恩王国魔法学院进修时看书学来的吧。那里有很多医术相关的书籍，包括一些少见的古老经卷，看着看着……或许就学会了吧。然后再付诸实践，实践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这样么？”卡洛斯想着，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东西，但过一会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但，德洛芮丝却抓住了卡洛斯这一瞬间的所思所想。
她可太了解卡洛斯了，这家伙平日里说话的信息熵并不高，几乎没有太多的情绪表达。
可他的眼睛不一样，那双蔚蓝的瞳孔像是一条清澈的河流，细心的人总能从中发现某些流动的情绪。
“骑士大人，是想起什么了吗？”
“哦……没有。”卡洛斯顿了一下，身下的马不知怎的长吁了一声，蓦然间他又有些伤感。
“没什么，只是，我们团里面那位死去的牧师，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啊？
德洛芮丝清楚他说的人是谁，可她想了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说过。
“她……也说过吗？”
“嗯。”卡洛斯说，“那个女孩曾经说，她的医术也是自己看书，看着看着就慢慢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上手之后，就渐渐熟练了起来。”
“骑士大人……连这个都记得住吗？”
德洛芮丝有些疑惑，虽然卡洛斯说了之后，她貌似也有点印象了，但她却没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记得比她还要深。
卡洛斯并未回身，动作像是断了一拍。然后轻声说：
“记不住。可你一说，我却想起来了。这些天里大多如此。那些记忆和破碎的话语就像是拼图，拿在手上不知所措，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但总有些时候，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框架，手中的拼图便自然地拼了上去。”
“……抱歉。”
“不必，就当我是在忏悔吧，修女小姐。”
“忏悔？”
“嗯。”卡洛斯苦笑了一下，“毕竟边境的修女和神父……掰着手指也找不出来几个，还请你就当我是在忏悔吧，德洛芮丝小姐。”
“可……”
德洛芮丝看着那一抹苦笑，一时间竟有些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她并不会承认自己有些过火之类的，两世的苦让她不可能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若是有什么坏事，归责于上天就好了。
她不是好人。
更何况，要是承认错误，承认卡洛斯目前一切悲伤的源头是她的欺骗，卡洛斯会怎么做，她想都不敢想。
于是她只好噤声，默默地坐在马鞍上，祈祷卡洛斯早些带她回去。
她望着地面，石板铺成的道路间有着土黄色的，深深浅浅的缝隙，那里面是黄沙。亚恩伊德城在丘陵中央，水汽要比大陆其他地区少上很多，加之是战争的第一线，整个基调都是土黄色的。若不是这里容易晋升，她才不会选择来这里。
好在这两个月消停了一些，卡洛斯那次大胜后，双方都损兵折将，应该都在休养生息。这也是为什么教宗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前来亚恩伊德为卡洛斯授勋。
但授勋之后，很可能就要开战了。
德洛芮丝和蒂朵说过这个事情，但那时对方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德洛芮丝意识到异族可能出了问题，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说到授勋仪式……
用袖口上的黑色补丁半掩着眉毛，德洛芮丝像是想到了什么，透着布料的缝隙窥了一眼太阳的位置。
“等下……骑士大人，好像已经九点多了……骑士大人是不是要去参加授勋仪式了？”
卡洛斯听见身后少女的疑问，松松缰绳放缓了马蹄。
“怎么了？”
“那要不骑士大人先去参加授勋仪式吧？小芮自己走回去。”
“嗯？可是，我们就是在往中心教堂走啊。”
“诶？”
马停在了一片屋檐之下，阴影使得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德洛芮丝向身侧望去，不再有太阳的遮蔽，她看清了那比先前近了许多的中心教堂。绣起白边的灰蓝丝绸旗帜已经垂悬了下来，中心教堂圆滑梨白色穹顶上的裂缝在辉光的映照下细不可察。百米外等待授勋仪式开始的人群呜呜渣渣的喧闹声从马蹄声中解放出来，一派热闹的景象。
“教宗大人今天举行完授勋仪式后就要离开了，在走之前他肯定会差人将你升任司铎的教阶晋级书给你。所以你大概率是没法现在回去了。”
“这么快吗？”
“嗯。我没记错的话，亚恩伊德之前没有司铎。教宗大人走后，你就要开始调度起这里的教会了……虽然碍于刚刚征服不久，这里信徒没有那么多，但总归还是要去教堂里安排工作的。近来战事放松，我会分一部分骑士团的人给你，希望你能尽快安排起来。”
卡洛斯说着，将马头右转，向中心教堂和广场的方位走去。
“好……那真的……谢谢骑士大人了。”
德洛芮丝捏了把汗，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解褐上任了。但卡洛斯愿意将一部分骑士团的人送与他，倒也算是解了她部分燃眉之急。
这人还怪好的嘞。
卡洛斯闷嗯了一声，继续驾着马，朝着亚恩伊德大教堂的方向踏蹄。
德洛芮丝远远地望向这座还保留着东部异族万神庙风格的教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年以前，这里还是东阿尔凯特最重要的万神庙之一，标准的多利亚式高耸立柱、优美流畅的拱形穹顶、古老而富有历史气息的众神雕塑。
异族们来来往往，在这座万神庙中祷告，祈求众神赐予他们力量，好抵御人类日益逼近的铁骑。
但现在，万神庙里的雕塑大多都被砸毁，教堂的穹顶上立起了巨大的十字架，从前信仰阿尔凯特诸神的百姓们再也没有了祈祷的地方，部分人选择信仰神圣教廷，信仰那个保佑人类胜利的至善之神。
众神不再回应着他们曾经庇佑的人们，一切都仿佛归于天主。
她望向东方，隔着两条大河和几座丘陵，就是过去东部异族们最大帝国的第二国都。人类现已打到这里，德洛芮丝不知道异族们是否还能守下他们曾经的荣耀，或许也有一天，那里会变成今日的亚恩伊德。
再次成为某个人类骑士的加冕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