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快，半个小时，天边便沉了下去，地平线上升起一大片云，模糊的边缘透出深蓝色的光泽，像紫罗兰。
篝火中噼里啪啦的木柴跳动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人们在石堆旁边穿梭，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上一次开这样的篝火晚宴，还是两年前他们中一些新人刚刚迁来亚恩伊德的时候。
德洛芮丝坐在火旁，伸出双手烤火。村长说还有三刻钟左右，她没什么事干，脑海里想着接下来的行动，包括怎样送西娅出去，又怎样处理亚恩伊德。
正想着，玛莎坐了过来，女孩子只有八岁，眼睛却亮的不行，她睁着那双天真的绿眼睛，好奇地问德洛芮丝道：
“姐姐姐姐！”
“怎么啦，小玛莎？”
德洛芮丝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进怀里。
虽然自己变成女孩这件事并不符合她的心意，但对小孩子，德洛芮丝一直还是很喜爱的。
“姐姐要当司铎啦！爸爸说姐姐很厉害！”
“诶……唔，也许是吧。”
“我以后也要和姐姐一样！当个修女！”
“啊嘞？”德洛芮丝的眉毛挑了挑，笑了，“可以呀，只要你愿意的话。”
玛莎窝在德洛芮丝怀里，她觉得姐姐的身上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
“诶，姐姐。”
“怎么啦？”
“骑士哥哥……骑士哥哥不在吗？”
“诶？为什么问这个？”
德洛芮丝有点惊讶，问道。
“因为这几天骑士哥哥总是和姐姐走得很近呀！而且姐姐经常对骑士哥哥笑，玛莎以为姐姐喜欢……”
“没有，你别瞎说！”
德洛芮丝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转头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靠的近，生怕被别人听到了什么。
她在说什么啊？自己不是对谁都笑的吗？哪里只对卡洛斯笑了？
还有，自己哪里喜欢那个呆骑士啦！真是童言无忌。
咱恨他还来不及呢～
“没有喜欢，玛莎不要乱说。”
德洛芮丝轻声耳语道，松开了捂住玛莎嘴的手。
“唔……”玛莎回过头来，眼神里还是那副小孩子的天真，可她歪了下头，奇怪地看着德洛芮丝，又咯咯笑说：
“那姐姐为什么要捂住玛莎的嘴啊？”
“？”德洛芮丝发觉自己居然被一个孩子问倒了，突然脸红了起来，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两秒，才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玛莎随便说的话，传出去了不好……”
“哦。”
玛莎轻飘飘地回了句，令德洛芮丝忽然有些生气。
破小孩！是不相信自己嘛？
于是她认真了起来，努起嘴，鼻头红红的，皱着眉用手指点了点玛莎的眉心，说：
“你是不相信姐姐吗？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修女是要保持纯洁的，是要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天主的，所以是不能轻易喜欢上别人的，骑士也不行！”
“啊？”玛莎被德洛芮丝这副模样吓住了，愣了几秒后，说：
“那玛莎不当修女了。”
“诶？”
“不能喜欢上别人，那还是算了。”
德洛芮丝被这小孩说的呆住了，回过神来又有些被气笑了。
“玛莎说什么呢，难道不喜欢别人，人生就不能过了吗？”
“会不完整的呀，而且那样还会有自己的家庭，然后玛莎也能有孩子啦！”
“……”
德洛芮丝无言以对，她觉得这孩子似乎有点早熟了。
不谈恋爱的人生有什么不完整的，男人只会影响我吟唱咒语的速度，更别提孩子家庭什么的了，才不要呢。
德洛芮丝这样想着，不打算再和这个小孩子争论了，便变了多冰花出来，递给玛莎，后者很快就被精美的冰花吸引注意，拿去给别的孩子炫耀了。
但没过一会，村长又来了。
“修女小姐？”
“怎么了呀？村长大人。”
“诶别别……没事，就是想问一下，卡洛斯大人……”
“卡洛斯？问他……做什么？”德洛芮丝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不明白怎么村长也要问她卡洛斯的事情。
“就是，卡洛斯大人也帮了咱不少，所以也想请一下卡洛斯大人一起来。毕竟还要等好久，想问一下修女小姐知不知道卡洛斯大人在哪里，刚才派守夜的保罗去军营里问了一下，但发现卡洛斯大人不在那里，所以想来问问修女小姐，他们说先前好像是卡洛斯大人送你回来的……”
“……”德洛芮丝沉默着，她有些生气，这么好的日子她可不想看见卡洛斯那个大仇人。但村长说卡洛斯不在军营，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在军营吗？可是按理来说，他的日程表一直很稳定的呀？
她想了想卡洛斯放下自己后离开的方向，忽然有了答案。
不会吧？
“那个……要是修女小姐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吧。”
“不，小芮知道的，让我去找他吧！”德洛芮丝笑着回应，她大致猜到了卡洛斯会在哪里，也想验证一下，如果她猜的没错，她应该不需要走太远。
“啊？真的吗？可……”
“没事的，让我去找他吧，不远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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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平原的一个角落里，竖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墓碑上盖着一件紫色的斗篷，在夜幕下显出平静迷人的淡蓝色。
卡洛斯坐在墓碑旁边，石堆上插着一把粗劣橡木雕刻成的十字架，斜角上挂着一颗绿松石项链，宝石的荧光照亮了墓碑上刻下的那行拉丁文。
「Eius vita tam brevis est quam flos（她的生命如花一般短暂）」
卡洛斯升起了一团手掌大的篝火，坐在湿润的泥土上，屈着双膝，黯淡无声地看着墓碑。
墓碑前是一块蓝莓果酱面包。
这位牧师生前天天念叨着的，等战争结束后就要去大吃特吃的东西。
夜风冰凉，卡洛斯只是坐在篝火旁，静静地看着那根十字架，以及十字架上的项链。
“卡洛斯，等战争结束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卡洛斯，等你升任大骑士了，能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乡翡冷翠吗？听说那里的甜品特别好吃！”
“卡洛斯，等战争胜利了，能带我去买两件衣服吗？我这件长袍好像有点破了，打了好多个补丁了……”
“卡洛斯，春天快到了诶！你知道紫罗兰吗？我的家乡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紫罗兰，特别好看！”
“卡洛斯，别不听话，你的伤很重，躺好了，乖乖让我这个未来的超级大牧师给你治疗吧！”
“卡洛斯，明天的战斗很重要，我必须要上前线。”
“卡洛斯，你专心战斗，不用管我。”
“卡洛斯！你的身后！”
“卡洛斯！”
“卡洛斯……我现在好冷……”
“卡洛斯……我是不是要死了……”
“卡洛斯……我想吃果酱……能带我去吃吗……”
“卡洛斯……”
过往的回忆如被风吹起的书页，簌簌地翻动着涌入脑海。卡洛斯感觉浑身无力，蜷缩在篝火旁，眼角不知何时多了几滴滚烫的泪水。
那场战争胜利了，他斩下了异族猛将的头颅，炙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胸腔，缓缓滴落，凝聚成了一块圣十字徽章。
他完成了承诺的前一半，却没有完成后一半。
哭着哭着，卡洛斯又笑了。
“谁喜欢你啦，呆木头骑士！哼，你死了我才不会哭呢！”
“所以要是我死了，也请你……别为我哭泣。”
“好吗？”
卡洛斯笑着，像是想要完成这一份承诺。
她有太多的愿望他还没有达成，夹着蓝莓果酱的面包、翡冷翠的甜品、家乡的紫罗兰、漂亮的新衣……
如果那位修女真的能将她复活，卡洛斯绝对要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愿望一一实现。
可他还是哭了。
哭泣被无情的北风淹没，不知多久之后，卡洛斯的眼角已不再滴落下眼泪，他只是寂静地坐着，想伸手去抚摸那块十字架，却蓦然停住了。
“是谁？”
卡洛斯警惕地盯着绿松石上的模糊倒影，手扶短刀迅速回头，可在看清来者这之后，他却是先怔了一瞬。
“德洛芮丝小姐？……你……你在这多久了？”
卡洛斯才发觉，自己的敏锐仿佛被蒙住了，德洛芮丝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他竟完全不知道。
“……我刚来。”
德洛芮丝挤出一个笑容，很生硬，她还从来没露出过这么不像样的假笑。
她的目光扫过墓碑周围的一切，橡木十字架、绿松石项链，以及……那块面包。
卡洛斯踟蹰了一会，堪堪开口：
“抱歉。”
“是我该抱歉才对。”德洛芮丝快速回复道。
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块墓碑，像是刻意躲着卡洛斯。半晌，她的嘴里念动着什么，碎晶在手上凝结，绽放成了一朵冰花。
她将冰花递给卡洛斯，后者接过那冰冷的造物，心有灵犀般轻轻将它放在了墓碑旁。
德洛芮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把火熄灭吧，冰花会化的。”
“日光出来，它也会化掉的。”卡洛斯说着，但依然熄灭掉了篝火，“谢谢你。”
火光消逝，德洛芮丝的面容被夜色笼罩，月光照不到她的脸，卡洛斯无法分辨她的表情，究竟是惊讶、疑惑、还是悲伤。
“那是一朵什么花？”
卡洛斯重新带上了伪装，好像从来没有哭过一般。
夜幕里没有响起回音，卡洛斯瞥着修女长袍侧腰上黑色补丁的花瓣缝线，等待着那似有似无的回答。
“紫罗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