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坊区的时候，骚乱已经扩散开了。
隔着很远，众人闻到了一股浓厚的异味。不能算是恶臭，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死亡的气息：酸、苦、带着点腥。
德洛芮丝的到场缓解了大部分看客的恐慌情绪。他们清楚德洛芮丝先前治疗了卢尔，卢尔也确实足以走起路来。但今天的异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就连卢尔的姐姐，也处于脑海空白带来的失措状态。
安瑟伦捏着鼻子打开了木门，德洛芮丝走了进去。里缪尔跟在身后，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虽然他知道修女治疗完八天后人就死了是场可怕的事情，但他敢赌不会有太多人把过错算在德洛芮丝的身上。
从某个角度来说，里缪尔赌对了。
德洛芮丝走到尸体旁边，卢尔是在夜里死去的，面庞青黑。他姐姐没有胆量掀开被子，这个事情交给了德洛芮丝来干。
她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两位医师，安瑟伦、门槛外的里缪尔，还有人已经濒临崩溃的卢尔姐姐，掀开布单，解下了卢尔生前还穿着的薄衣。
在看清那具尸体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死者的身体上除了德洛芮丝治好的大腿处有块愈合的疤，其余地方没有一处伤痕。
但青淤的躯体上，却十分诡异地布满了一种黑紫色的星状纹路。
德洛芮丝记得最清楚，她看出这些纹路是那些黑色斑点的扩张。
闷重的异味熏得帐内的人恨不得立刻跑出去，但德洛芮丝还是走上前，细细地检查起来。
然而几分钟后，她觉着有些束手无策了。
她转身朝向卢尔姐姐，这个女人现在憔悴得出奇，德洛芮丝酝酿了很久，开口：
“卢尔是几点走的？”
女人闭着祈祷的眼睛睁开，里面全是血丝。她怔怔地看着德洛芮丝，现实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
“大人……卢尔……我……我不知道。”
“他生前有呕吐、发热之类的吗？”
“没有……除了有些累，他试着走路，也走起来了。一切都好好的。对，还有，他身体冰凉，很冷，扎手，但……怎么会，怎么会呢？”
女人疲惫地哭泣了，德洛芮丝再没有从她嘴里获得任何答案。
她不再询问，内心郁闷而烦躁。卢尔的躯体冰冷，没有外伤，皮肤青黑，有黑死病的嫌疑，但这症状恰好相反，她无法确认这是什么病症。有极大概率卢尔的死和前端时间遇到的异族有关，蒂朵向她隐瞒了什么。
德洛芮丝想上前安慰一下，但看到女人肩膀下隐隐露出来的黑色斑点时，她喉咙一缩，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开始颤抖了。
“安瑟伦先生？”
“怎么？”
“求你帮个忙，将外面那些人疏散一下，打发他们各回各家。顺便带点人，把这块地方封锁起来，小芮要做安魂弥撒。这段时间不好有人打扰。”
安瑟伦挑了挑眉，不多问，往后去了。
里缪尔一直愣在门口，他好奇归好奇，总归还是不敢去看死人的，沾染了什么晦气，对做生意不好。安瑟伦出来的时候，他抓紧问情况如何，得到的只有建议他先离开的答案。
里缪尔不服气，他忽然要进屋去看看情况，被安瑟伦一把拽住，拖了出去。这名骑士随后向大家说明，请各位离开，先回屋子，司铎大人要为死者做安魂弥撒。
人群有些喧闹，他们更在意死亡原因。但十几秒后，他们听见屋内传来修女温柔婉转的安魂曲歌声时，倒是不再争执，径自回去了。
几分钟后，不知道德洛芮丝在屋内和卢尔的姐姐说了什么，后者感激不尽，同意了她将尸体包裹起来，带回教堂的行为。
“你做了什么？”安瑟伦问。
“我答应她会找出卢尔死亡的原因，并将卢尔带回教堂下葬，由我来操办。让她好好待着，我会尽快给她回复。”
“唔……”安瑟伦动了动鼻翼，他开始对这位修女有点刮目相看了。
“所以他是怎么死的？我来之前还听说你治好了他的腿疾呢。”
“我不知道，大概率和异族有关。”
“和异族？我没听说过异族还有这种杀人方式啊？魔法吗？他怎么碰上异族的？”
“他是这座城巡逻队的副队长。”
“哦哦，我记得这里没有主队长来着……所以是他带人去巡逻的咯？”
“你猜的不错。”
安瑟伦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说：
“等下，那卡洛斯……”
“他不会有事的。”
“也对，魔法和兵刃都伤不了他。可这些月拜则提乌姆不是没什么动静吗？难道是派人暗中刺杀？不应该呀……”
安瑟伦还在嘀咕着，德洛芮丝却愈发烦恼起来。
副官说的不错，但这不是魔法，德洛芮丝没听说过这世界上有这样的魔法，致人死亡的时限在十天之后，这不合常理。再说，如果阿尔凯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攻击人类世界，为何不配合战争一起？
再配合上她看见的卢尔姐姐身上的斑点……
她只能确定一种猜想，但这种猜想令她感到恐惧。
“到底什么情况？”
里缪尔也上前问询状况，他察觉到德洛芮丝的面色很不对劲。
德洛芮丝停下脚步思索好一会，说：
“里缪尔先生，也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呗。”
“暂停商队和亚恩伊德的贸易一段时间，但已经在城内的不要让他们撤离。”
“？”里缪尔沉默了，他几乎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但他明白少女这么说肯定有原因，“为什么？”
“你知道五百年前拜则提乌姆为何停止征伐吗？”
“！”
里缪尔在乔纳瓦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对德洛芮丝所言的类比再清楚不过。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该死！
少女不再开口，她将尸体带回了教堂，目前情况还迷惘地很。她吩咐几个教师将卢尔装柩葬到教堂北侧的院子里，坑埋得深一点。
她驻足看了很久很久，内心五味杂陈。
卢尔死了，却没有人怪她。
这比她被攻击还要难受。
但事情发展过快，她没有时间哀悼和思考下去。
德洛芮丝随后迅速处理完了眼下的公务，宣布今日教堂提前下班，连晚祷文都没念，在天黑之前赶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她感到身体发冷，关上门第一时间冲进地下室，又合上了这里的板门。手伸向了长袍的合缝。
五百年前的阿尔凯特帝国出了位明君，带领血族高歌猛进，誓要夺回他们眼中一切被人类侵略后遗失的领土，史称阿尔凯特西征。
但那场东征却被一场爆发于拜则提乌姆的天灾画下了句号，这场天灾的名字叫：
瘟疫。
德洛芮丝脱光了身上全部的衣服，祈祷着不要验证她这可怕的猜想。
但她失败了，她在自己的后腰处发现了令她恐惧不已的东西。
黑紫色的，星状感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