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的故障声响起，德洛芮丝心急如焚地拍了拍水晶球，终于联系上了蒂朵。
水晶球画面里的老师神态憔悴，并不比德洛芮丝好上多少，她心底一凉，但还是压抑着开口了。
“老师。”
“德洛芮丝。”蒂朵皱起弯月般的双眉，德洛芮丝在非约定时间联系她并不常见，但她猜到了原因，沉声道：
“你是要来质问我的吗？”
德洛芮丝的眼底掠过一抹讶异。蒂朵猜的分毫不差，她急于联系就是为此。
她实在想不出这古怪的病灶源头除了异族，还能来自于哪里。
可蒂朵这样的回答，让她失去了质询的勇气。毋宁说是蒂朵这番话代表的东西，让她意识到了这该死的瘟疫可能……
她不再言语，转而将衣摆抬起，露出了后腰处的星状感染。
蒂朵盯着那黑紫色的印记，神色复杂，最后化作了一道哀叹。
“连你也患上了吗，德洛芮丝？”
蒂朵的回答补全了她猜想的答案。
但……这不对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德洛芮丝颤抖着手放下衣摆，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地坐回了原位。
蒂朵的眉间紧锁，手边的羊皮卷被她压得皱起。
“德洛芮丝，你先前问我，为什么阿尔凯特突然停战了，是吗？”蒂朵见再也瞒不下去，叹了口气，“军队早就休整好了，可大约一个月前，阿尔凯特爆发了一场瘟疫。”
“就是你现在碰上的这个。”
“一个月前？”
“嗯。我现在正在赶往拜则提乌姆，我怀疑瘟疫的源头来自于那里。但我没想到传播的速度如此之快。”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德洛芮丝低声呢喃着，她想着腰上的感染，有些噎得说不出话，“……阿尔凯特现在什么情况？”
“很差。这场瘟疫在黎娅特爆发，黎萨留已经尽力抑制住疾病的蔓延，但你也看到了，士兵军心不稳，外逃的屡见不鲜。怨不得他们，这诡异的疾病简直像是责罚，患上的人据说会在十到三十天内逐渐失去所有力气，直到死亡。”蒂朵抬起了头，“黎娅特已经死了三千多人了，这个数字还在高速增长。”
十天……到三十天。
德洛芮丝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没有缓解方法吗。”
“目前还没有。唯一的发现是部分人群抵抗的时间更长。例如黎萨留，他也是第一批患上此等恶疾的，但他一直撑到了现在。”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德洛芮丝知道黎萨留，阿尔凯特帝王的私生子，十七岁时率领东部联军击溃了上任教宗精心筹措了七年的东征。堪比卡洛斯的少年英雄。
但兵丁减员后，就连他也难挽颓势。即使这样，他也在两年内挫败了四回东征骑士团们。
这也是教宗将卡洛斯向北调到亚恩伊德的原因。
“并不好。一般罹疾七天后身体就会虚弱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现在也一样坐立难安，在强撑。”
连他也避免不了吗？
德洛芮丝的颈子低了下去。
“你们知道如何传染的吗？”
“难以判断。不太像是呼吸，但接触必定传染，速度比五百年前那次还要快。”蒂朵揉了揉太阳穴，盯着疲态的德洛芮丝，叹气道：
“德洛芮丝……任务可以终止。到我身边，或许有办法。”
德洛芮丝抬起头望了望水晶球里的蒂朵。
“难道老师有治疗的方法吗？”
“……没有。帝国最好的医师为黎萨留看过，束手无策。”蒂朵咬着牙，无奈地说，“这是一场天灾。阿尔凯特内部的信仰已经开始濒临崩溃了。”
“天灾……吗？”
德洛芮丝轻而迷惘的声音传入蒂朵耳中，一时间她竟在老师身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脆弱眼神。
气氛还没有这么沉闷过。
德洛芮丝的目光呆滞地停留在水晶球的台座上，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
装修女装久了，她也为不少人下过葬，做过安魂弥撒，甚至包括自己那场虚假的死亡。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末路会在这里。
这……这不对吧？
她花了十年时间接受自己的异族贱种出身，又花了五年接受她无法改变前者的事实，而现在却告诉她，她需要花二十天的时间接受自己的死亡。
更何况，她可能只剩下七八天时间了。
为什么？
德洛芮丝不是没想过会死，她想过，她当然想过。她虽然想活到八十岁，可那显然难以达成，她为此思考过自己的末路。
她想过自己可能被人类发现，被折磨被关押，乃至上断头台，但那样好歹有气节。她也想过可能在暴露后给她成功逃掉，最后在战场上身为一名异族的魔法师死去，那样好歹有荣誉。她甚至还想过被卡洛斯发现，再被他一剑攮死，那样也挺好，起码她还能看到卡洛斯扭曲绝望的神情呢。
可为什么会死于这种天灾啊？！
不是只接触了一面吗？就一面就感染上了？
可自己不是在帮助别人吗？她虽然不信仰，但难道自己没有做一点好事吗？
神的爱，在哪里？
神的爱没有降临到她的身上，无论是异族的诸神，还是至善的天主。
她要死了。
而且死的时候还会疫病缠身，在漫长而绝望的痛苦中被吞噬，最后化作一具冰凉无比、散发浓厚异味的死尸。
我绝对不要这种死法啊啊啊啊啊！！！
“……德洛芮丝……你，可以回来。”
蒂朵是如此会察言观色的人，德洛芮丝面如死灰的样子和那停滞的眼瞳已经将这名少女的想法清晰地告诉她了。
然而这声呼唤只是令德洛芮丝抖了一下，她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朝着自己这位老师苦笑，说：
“如果最多二十天就会死的话，老师，小芮回不来的。”
蒂朵无言以对。
她还想安慰些什么，但德洛芮丝直接掐断了水晶球的通讯。
她失去一切力气，嗵地一声，毫无生机地躺在了地上。
她本来还抱有些幻想，她能从蒂朵这得知，这或许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亦或许只是一场意外，但她只得来了最坏的结果。
这就是一场瘟疫，而且连异族都无法避免。
十天到二十天……德洛芮丝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些个数字，猝死也罢，战死也罢，大运来了都好，只一瞬间有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但一场瘟疫，她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无力感包裹了德洛芮丝，她忽然想哭，但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德洛芮丝侧过了身子，蜷缩在地下室阴暗霉湿的角落里，可却没带来一丝慰藉，她只有悲哀和绝望。
慢慢地，这悲哀与绝望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愤怒与不甘。
真该死啊！！！凭什么！！！明明自己接受了那个什么狗屁天主的安排，明明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出来，明明自己从蒂朵那学到了一身技艺，明明自己终于当上了司铎，十六岁的司铎，全圣教下最年轻的一城司铎，明明离圣女又近了一步……
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忽然想到了里缪尔从萨拉森人那里购买来的炼药器具，那是当今大陆上最先进的炼药器具。
最先进的炼药器具……自己有一身的炼药本领……
等等？
德洛芮丝坐了起来。
阿尔凯特的医师没有做出解药，那我能不能做得出来？
对啊，德洛芮丝，你可是蒂朵最得意的门生！魔法与炼金的双重天才啊！你为什么不能试试？
为什么你做不到？！
你对魔法精通无比，甚至能将那些法阵和拗口的咒语数理化表达出来，你对炼药也亲切熟悉，那些商人百般尝试最后爆炸的耐力药剂，你花半小时就能做出来五十瓶，那研制区区一场疫病的解药，为什么你做不到？！
德洛芮丝感到心胸充盈起了一股热流，她想告诉蒂朵她的决定，可摸到水晶球的时候，她又泄气了。
她能想到的，蒂朵老师会想不到吗？
她所熟悉的，蒂朵老师会不熟悉吗？
如果蒂朵都做不出来，她又有多大希望呢？
德洛芮丝陷入了迷惘，她感到更虚弱了，她要疯了。她从柜子旁拿来一张毛毯，那是前几天给西娅用的，现在她要自己披上了。
她又本能看了眼果酱罐子，却发现见底了。
wu怎么这样……
德洛芮丝没有力气了，她躺在了地上，头痛席卷而来。
她有些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