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并不在意他被包围了这一事实，他有信心从这些森灵的手中金蝉脱壳。他有些感慨，这些森灵们明明可以略过他们，继续逃往黎娅特，但却选择袭击。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仇恨。诺斯兰德国都在不久前刚刚隳堕，森灵们再无家园。逃出来的森灵即使明智，但仇恨依旧足以驱动他们无须缘由地攻击人类。卡洛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为同族报仇雪恨。
但，这就是战争。
历史只是在循环。五百年前的阿尔凯特西征，当异族的铁蹄几乎踏到永恒之城城门下、教士和百姓四散奔逃的时候，人类也经历了这一切。
五百年的时间，局势翻转了。
卡洛斯警惕地观察着森灵们的破绽，他暴露在了森灵们的视线之中。可奇怪的是，森灵们突然停下了攻击，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他的上策依旧是逃跑。他不打算一人单挑剩余的三十几名异族，那是莽夫之举。
但当那名领头的森灵摘下挡住上半边脸的木质面罩时，卡洛斯愣了片刻。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左右的、青涩稚嫩的男孩。
他与其他森灵们不同，他的发色是纯然的黑，如擦试过无数遍的生漆一般亮。瞳孔在夜幕中泛出幽幽的红光。虽然年轻，但卡洛斯一眼能看出，这男孩身上大抵流着拜则提乌姆的血脉。
他的眼角在抽动，他低下身，掀开了卡洛斯杀掉的第一个森灵脸上的面罩。
在看到那名死去的森灵面容的时候，卡洛斯的心再次一紧。
那是名比男孩还要小的，约莫只有十岁年纪的小女孩。
女孩的颈动脉被卡洛斯一剑斩断，墨绿色的发丝染上了鲜血。瞳孔涣散，手却因死后尸体的僵硬，还紧紧握着那柄短刀。
他杀掉的，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
卡洛斯咬紧了后槽牙。他看到那男孩整张脸都在剧烈地抽动，悲愤、仇恨，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面部的肌肉在剧烈颤抖，他抬起了头，凶恶地盯死了卡洛斯。
卡洛斯清楚，战斗已无法逃避。
随着那领头男孩的一声凄惨的怒吼，十几名森灵一同向着卡洛斯发起了冲锋。
短弓拉到了最满，如弯月一般的筋腱弓弦绷到了极限，噌噌地脱弦飞刺向落单的骑士。卡洛斯当即翻身躲闪，可刚要起身，一根根强韧的血色藤蔓倏然破土而出，紧锁住了他的手脚，使长剑咔地一声落在地上。卡洛斯抬头，夜蓝色的眸子对上了男孩极度愤怒的目光。他果然是个血族。
“给我去死！！！【森灵语】”
男孩已经被仇恨吞噬，泪水溢满了他的脸颊。十数把尖刀利刃向着卡洛斯刺来，骑士的手脚被束缚住，男孩的年纪不大，魔法的掌控却足够精确。他的黑发被风吹起，像燃烧的黑色火焰般跳动，他要杀了这名夺取他妹妹生命的骑士。
然而，这名骑士的名字叫做卡洛斯。
卡洛斯的面容冷漠地可怕。他只是抬眼瞥了一下几名森灵的位置，随后深深吸气，手腕上缓缓亮出金黄的祷言。
只一刻，藤蔓崩解如齑粉。呼吸之间，卡洛斯捡起沙土上的骑士剑，顺着后跳的猛劲奋力挥出。
鲜血染红夜幕，他的剑下又多了几名亡魂。
男孩的愤怒化为惊恐，他的嘴唇启合，发出卡洛斯听不懂的语言，卡洛斯已经彻底震慑住了他们，即便他的革甲也被刺破，身子与脸上都多了几道伤痕。
他摸了摸脸颊上的血，此刻他的面目，在森灵们的眼中，已俨然化身为了哈得斯的象征。
身后传来脚步声，卡洛斯侧首，是巡逻队的队员。
“卡洛斯大人！”
队员们看到卡洛斯身上的伤，又看到地上的尸体，愤怒而又担心。几名队员即刻拔剑，要上去与森灵们一决死战。
但卡洛斯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进攻。
卡洛斯上前两步，他看出森灵们已经濒临崩溃。他们还有不少没持武器的人员，死伤如此惨重，他们不可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投降吧。【阿尔凯特语】”
卡洛斯将剑立在身前，用阿尔凯特语说着，他知道那个男孩可以听懂。
森灵们纷纷后撤，男孩听懂了卡洛斯的话，可他脸上还是愤恨不已。他们用着森灵们的德律阿斯语交流着，一些森灵们真的隐隐要将剑放在了地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只下一刻，男孩再次发令，几名森灵又重新拿起匕首短刀，咆哮着舍命冲向了卡洛斯和队员们。
卡洛斯皱起了眉，他的剑下不过多添几名亡魂。
但就这几秒钟，森灵们便转身逃窜。又杀了三名森灵后，卡洛斯甩了甩剑上的鲜血，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队员。
“卡洛斯大人？”
“不必再追了。他们已经溃逃了。”
卡洛斯不打算继续追了，即便他们没逃出多远。这不完全是他打算放那些森灵们一马，而是万一森灵们还有援军，巡逻队员们会受伤，他不想赌。
他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利箭悄无声息地射来，扎进了卡洛斯的后腰，力道之猛，让他差点半跪在地上。
什么？！
他回身望去，是那个男孩，他骑在马上，表情被泪水和愤怒扭曲。
卡洛斯额间渗出汗滴，伸手摸去箭矢。
一柄箭头用铁，箭身用血液凝固成的羽箭，血族的把戏。
……该死。
他再次拦住了想去追的巡逻队员，敌人上了马，不再是步兵能追赶的对象。
喉咙里传来血腥味。他沉默着用破魔解掉了血箭，取了一块布塞住伤口止血。
他看向了脚下，身前那位森灵女孩，还握着短刀的尸体。
那个男孩大抵是为此射出这一箭的。
卡洛斯驻足了半分钟，还是低下了身，为这死不瞑目的女孩阖上了双眼。
巡逻队员们也看到了这具女孩的尸体，他们一同看向了卡洛斯，但没人说话。
战争本该如此。日光之下再无新事。骑士们无非是将五百年前阿尔凯特诸族在他们身上做过的事情如数奉还。
可，这就是战争的意义吗？
卡洛斯凝视着女孩的尸体。
异教诸神们喜怒无常，杀戮更是马尔斯的旨意。但对于他呢？对于至善的天主呢？
神无法阻止重蹈覆辙的毁灭吗？
卡洛斯思索良久，答案是否还在动摇。
血液渗出布料，传来钻心的刺痛。
卡洛斯皱起了眉，俄而，他冷漠地绕过了女孩的尸体，捂着伤口处环视了一圈队员们。在沉默许久后，开口：
“回亚恩伊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