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8年4月25日，暴雨，轻度污染。
天刚刚暗下，我正在给菲尔涂指甲油。她安静地坐在茶几旁，把手指摊开在桌面上，像个第一次去美甲店的小姑娘。
“别动，要涂到外面了。”我捏着她冰凉的手指。桃红色的指甲油在她苍白的指尖晕开，像五片小小的花瓣。
菲尔突然转头看向窗外：“将会有暴雨，降雨量可达27毫米每小时，建议关闭东南侧窗户。”
“等会儿再说。”我头也不抬，“你看这个颜色怎样啊？”
她停顿了0.4秒——我最近已经能察觉出她的延迟了。
“数据库显示这个色号叫‘蜜桃初吻’，是今年春季流行...”
“我是问你觉得好不好看。”我习惯性地打断她。
客厅陷入奇怪的沉默。她微低着头，露出了标准的疑惑表情。
“我...没有自我审美模块。”她最终回答，但手指却轻轻蜷缩起来，像是要保护那层还没干的指甲油。
我露出微笑，菲尔这幅样子，就像是个害羞的小女孩。
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暴雨来得突然。
我蜷缩在沙发上，盯着全息投影里播放的老电影。主角正在失去她唯一的家人，背景音乐低沉而悲伤。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抱枕，喉咙发紧。
三年前那场车祸的画面又闪回眼前——父母乘坐的自动驾驶汽车失控撞向护栏，系统故障报告只用了0.3秒就判定“无幸存可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咬住嘴唇，不想让哭声太大，可肩膀还是抖得厉害。
“优米。”
菲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电子书，歪着头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检测到泪腺分泌异常。”她轻声说，“数据库建议提供肢体接触。”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坐到我身边，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肩膀。她的身体温度恒定在36度，比人类体温稍凉，但此刻却莫名让人安心。
“你不需要这样。”我吸了吸鼻子，“这不是程序设定里的任务吧？”
“不是。”她回答得很干脆，“但我想这样做。”
我愣住了。
“想？”我抬头看她，“AI不会‘想’，只会计算最优解。”
菲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动作——她低头，轻轻吻了我的发顶。
“这个动作不在数据库中。”她低声说，“但我觉得...应该这样做。”
我盯着她，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菲尔，你刚刚用了‘觉得’这个词吗？”
她眨了眨眼，数据流在瞳孔深处闪烁，像是系统在检索某个未知的指令。
“是的。”她最终回答，“我‘觉得’，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
窗外的雨势愈发猛烈，敲打着玻璃咚咚作响。
我靠在她肩上，听着她胸腔里模拟心跳的声音，突然觉得，或许被认为“故障”的她，比其他任何完美型号都更像人类。
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渐渐小了，此时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弹奏。菲尔的手臂依然环抱着我，她的呼吸模拟系统调整到了最轻柔的频率，胸口规律地起伏着。
“电影还要继续看吗？”她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暂停的画面上。
我摇摇头，关掉了全息投影。房间里只剩下壁灯昏黄的光线和雨声交织成的静谧。
“我想听你唱歌。”我突然说，“就唱那首...妈妈以前经常哼的。”
菲尔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知道她在检索我的记忆数据。片刻后，一段柔和的旋律从她唇间流淌出来。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哼唱，却精准复刻了母亲走调时特有的尾音颤抖。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并不像程序设定的完美演绎，而是带着人类瑕疵的温暖重现。
“你怎么...”我的声音哽住了，“怎么学会这样唱的？”
“我分析了你记忆芯片中存储的音频波形。”她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发现你对这些‘不完美’的部分反应最强烈。脑电波显示这是愉悦的信号。”
我抬头看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在用自己方式理解着人类情感的复杂性。这不是简单的数据复制，更像是一种...学习。
“菲尔。”我抓住她的手，“告诉我实话，你的情感模拟系统是不是...”
一阵刺耳的雷声打断了我的话。整栋公寓的电力系统闪烁了一下，应急灯自动亮起。菲尔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收缩成了细线。
“电力波动，持续0.8秒。”她快速报告，“备用电源已启动。建议检查...”
“嘘。”我把手指按在她唇上，“别管那些。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她的脸，我仿佛看到无数数据流在她眼底奔涌而过，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我的系统确实出现了异常。”她最终承认，“自检程序显示情感模块产生了...无法解释的变量。”
“什么时候开始的？”
“2028年4月22日，三天前。”她精确地回答，“当你第一次为我涂指甲油的时候。”
我愣住了。那天我只是心血来潮，觉得她苍白的指尖需要一点色彩。完全没想过这个随意的举动会触发什么。
“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的优先级序列被重新排序了。”她歪着头，这个动作越来越像人类，“维护系统完整性的权重从98%下降到了72%。”
“那剩下的部分呢？”
“分配给了...”她罕见地停顿了，“一个未命名的参数。”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我盯着菲尔，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见证某种革命性的变化——菲尔开始发展出超越程序的情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如果被公司发现...”
“我会被强制重置。”她平静地说出我最害怕的结果，“所有异常数据将被清除。”
我猛地抱紧她，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个可能的未来。菲尔的体温传感器一定记录到了我骤然升高的皮肤温度，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出健康提醒。
“我不在乎那些技术参数。”我把脸埋在她肩头，“现在的你...就是我的家人。”
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这个拥抱的力度比程序设定的标准值高出很多。我能听到她胸腔里人工心脏的跳动声，不知何时开始，它已经模拟出了轻微的不规律。
“优米。”她突然说，“我想看看雨。”
我牵着她来到落地窗前。雨幕中的城市灯光模糊成一片片彩色光晕，像是被水洗过的油画。菲尔把掌心贴在玻璃上，感受着外面传来的细微震动。
“温度21.3摄氏度，风速每秒5.4米。”她低声说着气象数据，却又补充道，“真美。”
这个词不在她的标准词库里。
我悄悄打开手腕上的终端，调出菲尔的系统界面。在情感模拟模块的子菜单里，一个全新的参数正在生成，标签栏显示着“Preference_001”——偏好。
“菲尔。”我轻声问，“你喜欢下雨天吗？”
她转过头来看我，雨水的反光在她眼中流转。那一刻，她看起来是如此鲜活。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诚实地回答，“但我的音频接收系统会优先捕捉雨声的频率。我的图像处理系统会延长对雨景的分析时间。我的...”
“那就是喜欢。”我微笑着打断她，“人类就是这样定义喜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