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蜜罗尔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麻木。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那双灰黑色的竖瞳，时而空洞，时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我……没有名字，克蜜罗尔是我自己乱叫的，我看到那些面包铺上面挂着这些招牌，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她蜷缩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旧斗篷上的线头。
“我母亲……是个精灵，那些人说……她是在一次边境冲突里，被魔族的巡逻队……”
她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只是含糊地带过。
“……之后就有了我。”
奥莉薇娅的心微微一沉。
精灵与魔族的混血，这比纯血魔族在两边都不讨好，精灵族崇尚自然与纯净，视魔族为污秽，绝不会接纳一个带有魔族血统的后代，而魔族那边，对混血儿的态度往往也只有蔑视和利用。
“据那些流浪汉说，在她生下我之后，看我长着角和这样的眼睛……”
克蜜罗尔指了指自己的竖瞳和犄角，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就把我扔在灰岩城外面的垃圾堆旁边了……让我自生自灭。”
艾莉丝蒂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蓝眸始终锁定在克蜜罗尔身上，分析着她话语里的每一个细节。
奥莉薇娅则感到一阵心酸，同为不被接纳的存在，她能体会到克蜜罗尔话语里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
“我对魔族没什么感觉。”
克蜜罗尔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们没给过我一口吃的。但在这里……”
她看了看包厢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仇视魔族的人类世界。
“我也融不进去……我就像个影子，只能在垃圾堆里翻点别人不要的东西吃，躲在最脏最臭的角落，生怕被人发现。”
她抬起头，看向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和自嘲。
“今天……是我第一次想试试打劫……我看到你们……面生，穿着也不像本地穷苦人，以为……以为会容易点。我真的……快饿死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点委屈。
“谁知道……你们这么厉害。”
她小声补充了一句，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被魔力枷锁束缚过的地方，似乎还心有余悸。
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交换了一个眼神。
克蜜罗尔的故事听起来很悲惨，逻辑上也说得通，但她们并未完全相信。
在灰岩城这种地方，一个混血魔族能独自活到现在，本身就意味着她不简单。
而且，她居然能一眼看出她们是“生面孔”……？
“你怎么知道我们刚来灰岩城不久？”
艾莉丝蒂突然问道，语气锐利。
克蜜罗尔似乎被问得一怔，随即有些不确定地说。
“感觉……就是感觉。你们走路的样子，看周围的眼神，还有……气息，和在这里住了很久的人不一样。我……我经常躲在暗处看人，看得多了，就能感觉到一点。”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和眼睛。
“我们……混血，有时候对这些比较敏感。”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长期在生存边缘挣扎的人，往往会对环境和他人的细节有超乎常人的观察力。
奥莉薇娅心中微动，或许……这个克蜜罗尔在情报搜集方面有些天赋？如果利用这点……
奥莉薇娅偏头看了艾莉丝蒂一眼，艾莉丝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沉吟片刻，决定换个方向。
“克蜜罗尔，既然你在这里这么久，对城里的情况应该有些了解，我们想听听，你对神殿的看法，我们刚来不久，有点好奇这点。”
她目光扫向窗外，好像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巍峨的光明神殿。
“还有，灰岩城的人，是怎么看待神殿的？”
这个问题也让克蜜罗尔放松了些，比起谈论自己悲惨的身世，谈论外界让她感觉更安全。
她歪着头想了想，灰黑色的竖瞳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神殿……那些穿白袍子的人。”
她斟酌着用词，谨慎的看着艾莉丝蒂与奥莉薇娅的神情变化，继续往下说着。
“他们……对城里的人，其实还不错。”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的意料，一个被社会抛弃的魔族混血，居然对仇视魔族的光明神殿……评价不错？
克蜜罗尔似乎看出了她们的疑惑，解释道。
“他们会给穷人发食物，虽然不多，但有时候能救急。生了病没钱治的人，去神殿门口祈求，有时候也会有祭司出来帮忙看看，给点草药。还有……他们会调解纠纷，城里人打架吵嘴，找守卫不一定有用，但去找神殿的祭司，他们说的话，大部分人都会听。”
她顿了顿，补充道。
“所以……城里很多人，特别是平民，都很信他们，觉得他们是曙光女神派来帮大家的。”
她的语气很客观，听不出什么个人感情，只是在陈述她观察到的事实。
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静静地听着，这与她们之前了解到的，教会宣扬仇恨魔族，掌控城防的形象似乎有些出入，教会显然很懂得收买人心，在底层民众中建立了坚实的威望。
“不过……”
克蜜罗尔像是想起了什么，竖瞳中闪过一丝困惑。
“有一点我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奥莉薇娅追问。
“水。”克蜜罗尔说。“神殿的人，对城里的水，管得特别严。”
“水？”艾莉丝蒂眼神微凝。
“嗯。”
克蜜罗尔点点头。
“灰岩城不算缺水，有几条地下河和水脉。但城里所有的水井，都被神殿派人看着。打水的时间，分量，有时候都会管。他们说……是为了合理分配，避免浪费和争端。”
这听起来似乎也说得过去，在资源紧张的边境城市，统一管理水源并非罕见。
但克蜜罗尔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同时提起了精神。
“最奇怪的是那个仪式……”
克蜜罗尔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犹豫谈到这一点。
“每个月，圣女大人都会亲自去城中心那口最大的总水井那里，举行一个……净化仪式。”
“净化仪式？”
艾莉丝蒂重复道，语气平静，但奥莉薇娅能感觉到她瞬间的专注。
“对。”
克蜜罗尔比划着。
“就是……穿着特别华丽的祭袍，带着好几位高阶祭司，念很久的祷文，然后会把一颗发光的东西放进水里……说是祈求曙光女神的庇护，净化水源，让喝了水的人身体健康，远离疾病。”
她挠了挠头。
“城里的人都信这个，每次举行仪式的时候，都有好多人围着看，觉得喝了被圣女净化过的水，能带来好运。”
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问。
掌控所有水井，圣女每月亲自进行净化仪式？
这听起来已经超出了单纯提供信仰慰藉和基础管理的范畴。水资源是生命的根本，如此严格地把控，甚至由地位尊崇的圣女，亲自每月操办一个看似“祈福”性质的仪式……
这背后，真的只是出于公益和信仰吗？
克蜜罗尔提供的这个信息，在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心中漾开了层层疑虑。
灰岩城的光明神殿，远比她们表面看到的更加复杂。
艾莉丝蒂看着克蜜罗尔，心中开始重新评估这个“意外收获”的价值，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在垃圾堆中求生的少女……或许能为她们揭开这层迷雾，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