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克莉米尔与米奈尔初见的那一刻。
在那间属克莉米尔的私人研究室里，被她半是强迫地托起脸庞，迫使与之对视的米奈尔，在那双近在咫尺的黑十字眼眸深处，清晰地看到了那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黯淡的余烬，也不是疯狂的恨意，而是灼灼燃烧的野心，一种，与米奈尔截然不同的野心。
和米奈尔不一样，那不是源自弱小者对命运不公的怨恨与愤懑，而是一种……更为主动，更为放肆的——挑衅？
那是一种天才特有的，对既定规则，与至高权威保持质疑之心的，赤裸裸的挑衅。
她不信奉神明，不畏惧权柄，甚至乐于去挑战，去颠覆，这就是她，黑十字的魔法师，克莉米尔·拉罗什，帝国的双子星，百年不出其一的魔法天才。
【她心中没有神坛的位置，只有她自己。】
米奈尔明白了这一点。
“你要我怎么做，不妨直说吧。”
既然内心最真实，最不堪的想法已经被对方彻底看穿，米奈尔也不再试图做任何无用的掩饰。
米奈尔收敛起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慌，金色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就像是刚刚出鞘的短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刻薄与冷静，直接反问起那个黑十字的少女。
“很好，米奈尔。”
克莉米尔似乎对她的这番反应极为满意，甚至那总是带着戏谑疏离的黑十字双眸，也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克莉米尔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也勾起一点满意的弧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发现心爱玩具的乖僻鸟儿。
“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米奈尔，从今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掩饰这些。你我，在某种程度上，终究是一样的。”
一样地对某些东西不满，一样地潜藏着反抗的念头，尽管动机截然不同。
米奈尔对克莉米尔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自然也不会猜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天才想做什么。
克莉米尔没有急着回答米奈尔关于“怎么做”的问题，只是做出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拉着米奈尔的手，身体向后一倒——
“呀！”米奈尔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在米奈尔反应过来之前，克莉米尔已经抱着她，两人一起舒舒服服地跌进了旁边那张宽大，柔软，铺着深色绒毯的沙发里。
克莉米尔慵懒地陷进靠垫，而米奈尔则被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圈在怀中，像只被抱住的洋娃娃，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
米奈尔又惊又怒，她用着小小的身体立刻开始用力挣扎起来，试图从这个过于亲近，也过于奇怪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然而，年仅八岁的她，在体型和力气上，自然远远无法与已是少女体态的克莉米尔抗衡，对方的手臂就像是铁箍，牢牢地锁住她，不给她一丝逃脱的机会。
“别担心~小圣女~”
克莉米尔懒洋洋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她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着怀中躁动不安的小孩的背，指尖悄悄闪过一丝魔法波动，一股温和的力量便流遍了米奈尔全身，控制了她的魔法回路，让她所有的挣扎动作都停滞了下来，只能软软地趴在她怀里。
“你！”
感知到体内的变化，米奈尔又惊又怒，小小的脸上也升起愤怒的红晕。
“说了这么久的话，我有点累了，只是想休息一下。”
制住了米奈尔的动作后，克莉米尔的手转而抚上她金色的长发，动作意外地带着一点笨拙的温柔，顺着发丝慢慢梳理，她的声音也放得更轻，更缓。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很害怕吧？估计也没睡好一个安稳觉。”
这句话说的太自然，就好像她曾经真的待在过米奈尔身边，亲眼看见了米奈尔无数个在深夜里惊醒，独自面对恐惧的夜晚。
“放轻松……”
克莉米尔低语着，就像在说着催眠的咒文。
“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刻意在“人”字上加重了读音，然后语气带着一种狂妄的笃定，补充道。
“就算是神，也不能。”
她的语调越来越缓，尾音渐渐模糊，染上了朦胧的睡意，仿佛随时都会沉入梦乡，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点清明里，米奈尔清晰地听见了克莉米尔贴近她耳边，用呢喃的话语，对她许下的那句承诺——那句连她的亲生母亲都未曾给过她的承诺。
“在我这里，好好睡一觉吧，米奈尔，我的……小圣女……”
话音落下，克莉米尔便不再出声，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竟然真的就这样搂着她，悠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彻底睡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看着克莉米尔这堪称神奇的“秒睡”本领，以及她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米奈尔磨着细小的牙齿，气得想要伸出小手狠狠掐一下这个混蛋的脸蛋，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然而，身体被魔法束缚，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自由动弹，只能恨恨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克莉米尔方才的话语，要说对她没有一点影响吗？
那是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那句话说出后，米奈尔冰冷荒芜的心湖便已漾开了涟漪，那份久违的，被人承诺保护的触动，几乎要让她当场落下泪来。
但是，身上这无法挣脱的魔法束缚，又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们两人之间地位的巨大差距——
她们是施舍者与被施舍者，是掌控者与被掌控者。
她只是这个人随手救下的一点乐子，一点在她那漫长而无聊的天才人生中，偶然兴起找到的小小兴致罢了，米奈尔悲观地想着。
过不了多久，等这份新鲜感消退，等圣光典仪结束，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就会退去，这是必然的结果，是不用预料，就能看见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
尽管头脑如此冷静地分析着，一股莫名的暖流，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给米奈尔带来无法拒绝的冲动。
这股暖流冲散了她连日来紧绷的思考，冲散了她用倔强强撑起的疲惫外壳……困意就像是温柔的潮水，开始一波波地侵袭着她的意识，让她的眼皮也沉重起来，染上了朦胧的睡意。
“混蛋……”
在睡意的侵袭下，米奈尔含糊地嘟囔着，带着最后一丝不甘。
“下次……绝对要让你好看……”
年幼的身体，对于积累的困乏，终究没有太多的抵抗力，在那个霸道又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里，依偎着这份久违的温暖，米奈尔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最终抵抗不住生理的需求，沉沉的睡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塔的玻璃窗，给她们两人披上温暖的光被，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又轻松。
在一片混沌未明的未来中，黑十字的天才魔法师，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那只脆弱易碎的小鸟更紧地搂住，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得逞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