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蒂的目光不容置疑,冰冷而坚决。
见到艾莉丝蒂如此执着,并且窥破了侯爵府最大的秘密,埃伦斯侯爵脸色变幻数次,震惊,恼怒,还有……一丝恐慌……它们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某种破罐破摔意味的阴郁,让侯爵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此刻任何拒绝或拖延,都会坐实艾莉丝蒂的怀疑,并将事情推向更无法挽回的境地。
而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他隐瞒这些,也是为了获取信任,让事情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内,真相给他们家族带来的痛苦,他一个人承受还不够吗?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色难看至极。
“但我必须强调,温斯顿小姐,这条密道的存在,我确实毫不知情。这绝非出自我手的建造。”
“真相自然会说明一切,侯爵阁下。”
艾莉丝蒂的语气稍缓,但警惕丝毫未减,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侯爵先行。
她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
侯爵阴沉着脸,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魔法石用以照明,率先步入了那漆黑的密道。
艾莉丝蒂紧随其后,手中悄然扣紧了随时可以激发的魔法。
密道内异常阴冷潮湿,空气沉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更深处传来的,那股令人不安的淡淡腥气。
脚下的石阶磨损严重,两侧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显然,这些墙壁,开凿得远比侯爵府的内部要仓促和简陋,像是某个人徒手挖掘出来的。
通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但持续,直直通往地心。
走出一段距离后,艾莉丝蒂注意到,粗糙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刻痕。
起初只是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但逐渐的,那些刻痕变成了清晰的图案。
是壁画。
内容古老而诡异,描绘着一些关于魔族的场景。
有扭曲的森林,有形态各异但大多狰狞可怖的魔族生物,还有……一些人类与魔族交战的场面。
壁画的手法很古朴,甚至有些拙劣,但透着一种狂热的,近乎记录般的执着,让观看的人能清晰的感知到画家的情绪。
艾莉丝蒂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走在前方的埃伦斯侯爵,在看到这些壁画时,身体有一些轻微的僵硬。
他的脚步未曾停顿,但握着照明魔法石的手指明显收紧了,视线快速扫过壁画,却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不敢细看。
那并非全然陌生的震惊,而是一种……奇怪的,掺杂着厌恶,恐惧,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认识这些壁画。
或者至少,他认识壁画所描绘的内容。
艾莉丝蒂做出了判断,她心念电转,决定试探一下,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在幽闭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侯爵阁下,这些壁画……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了。描绘的似乎是魔族?埃伦斯家族作为世代镇守边疆的战争贵族,府邸之下有这些记录荣光的壁画,倒也……合情合理?”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看似恭维的疑问。
侯爵的背影猛地一僵,沉默在通道里蔓延,话音落下后,密道内只有两人单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艾莉丝蒂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侯爵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哀伤,讲出了一个接下来会令她震惊无比的故事。
“荣光?”
他轻轻地,近乎自嘲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
他在心中斟酌着词汇,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口,他不想再遭受莫须有的怀疑了,这本就不是他们家族的错误。
他决定将那段历史告诉艾莉丝蒂,哪怕他开口讲出那段历史,会让他自己感到恶心。
“不,温斯顿小姐,这并非荣光。这是……诅咒。是埃伦斯家族无法摆脱的,肮脏血脉的证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着开口的勇气,又像是在咀嚼那苦涩的回忆。
照明石的光芒晃动,将他脸上的阴影拉扯得变幻不定,照出他非人般的苍白阴郁的脸色。
“埃伦斯家族,确实以抵抗魔族,守卫边疆起家。”
他缓缓说道,声音空洞,话语却又透着一种沉重感。
“初代家主功勋卓著,受封于此。但他……还有一个弟弟。”
“劳埃德·埃伦斯。”
说出这个名字时,侯爵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苦。
“我的……叔祖父。也是我妻子……奥莉薇娅母亲的,亲生父亲。”
艾莉丝蒂目光微凝,静静聆听,没有打断。
“劳埃德·埃伦斯,他也是一位杰出的光明骑士,英勇无畏,战功赫赫。他奉命驻守这片与魔法森林交界的最前线,也就是这座庄园所在之地。在他的领导下,边境一度十分稳固,魔族难以寸进。”
侯爵的声音逐渐陷入一种遥远的回忆之中。
“但魔族的力量,远超预估。据说,在一次规模空前的袭击中,对方出现了一位极其强大的高等魔族,来自血族皇庭的……一位女性亲王。她……看上了劳埃德。”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埃伦斯家族,最荒诞,恐怖的噩梦!”
侯爵的声音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苍白的脸色都染上了愤怒产生的粉红。
“劳埃德战败被俘,没有被杀。那位血族亲王……她将他掳回了魔族腹地。她不仅将他转化为供其驱使的血仆,更……更给予了他初拥,并以某种禁忌的血魔法,强行扭转了他的部分生命本源,让他……让他……”
侯爵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难以启齿的耻辱和恐惧。
“让他变成了……女性,能够……孕育子嗣。”
艾莉丝蒂的呼吸微微一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侯爵接下来的话语,可能与部分埃伦斯侯爵隐藏的真相有关。
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细节,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后来,战争的天平再次倾斜,联盟军队在某次战役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甚至短暂收复了部分失地。他们在废弃的魔族据点里,找到了被遗弃的劳埃德……和他刚刚诞下不久的女婴。那就是我后来的妻子。”
“劳埃德……他留下了最后一封信,信中简述了这可怕的遭遇,然后便……消失不见,据说是自杀了,但没人见过他的尸体,我想也是……如果是他的话,他当然无法面对被污染的血脉和彻底扭曲的自我。”
“那个女婴,便被带回了埃伦斯家族,作为劳埃德的遗孤抚养长大。她就是我的妻子。”
“她平时与常人无异,甚至继承了部分光明体质。但……每到夜晚,或者情绪剧烈波动时,血族的力量和特征便会显现……她需要饮血,畏惧阳光,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与美貌,但精神……有些不稳定。”
侯爵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为了掩盖这桩丑闻,也为了……提纯这被诅咒的血脉,让它重新归于【光明】,家族内部做出了决定。由我这个与主支关系较远的旁系成员,入赘埃伦斯家族,娶她为妻,爱护她,保护她……并尝试,诞下纯净的后代……为埃伦斯正名。”
“不过……就算没有他们的指令,我也会真心的爱着她。她有着最美的歌喉,在清醒的时候是最智慧的女人!她那么美丽,却又那么脆弱痛苦……我爱她……我不想见到她那么痛苦。”
侯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但是,这一切,在许多年前的时候,结束了。”
“因为,我们的女儿,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