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全都被粗暴地碾碎。
艾莉丝蒂的怒声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漆黑的利爪从奥莉薇娅单薄的胸膛抽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看着那具纤细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下去,落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再无生息。
银色的长发,浸染在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色中,刺目得令人窒息。
死了?
奥莉薇娅……死了?
就在她的眼前?
艾莉丝蒂的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冲击,让她甚至无法思考,只能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而一旁的埃伦斯侯爵,也被这一幕震撼得双目无神。
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甚至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着,维持着前一秒惊怒交加的表情,但那双浑噩的眼睛却直接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死寂,只剩下无法置信的茫然。
他听到了艾莉丝蒂那声破碎的“奥莉薇娅”。
这个名字来自于过去最不敢回想的历史,劈开了他层层包裹的伪装和自欺欺人,将血淋淋的真相,硬生生塞进他几乎要爆炸的脑海。
那个艾莉丝蒂的随从……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十几年前魔法森林里的……那个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的——
是他的女儿啊……
她回来了。
可现在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明明在前不久,她还在用另一种身份,就在他的府邸里活动,而他,这个所谓的父亲,却一无所知,甚至……甚至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面前?
在同一天,他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可怕的荒谬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像是讥讽嘶吼着他的怪物,将他彻底吞没。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旁边脸色惨白的艾莉丝蒂,一股极致的愤怒和怀疑,在他的心底骤然窜起。
他此刻恨极了艾莉丝蒂。
是她!要不是她,要不是她来到了这里!怎么会发生今夜的一切!为什么要撕破这里的宁静?!他们家族还不够惨烈吗?
“是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是伊塔女王?!是她派你来的?!是她让你来清算埃伦斯家的?!否则怎么会……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奥莉薇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会死?!”
他将所有的过错和痛苦,都倾泻到了艾莉丝蒂身上,仿佛这样,他就能找到一个承担这悲剧的罪魁祸首。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是艾莉丝蒂惊醒后,那双宝石蓝眼眸中迸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她没有看他,甚至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去反驳他的质问。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空间通道另一端,那个刚刚抽回染血利爪,脸上带着残忍笑意的女人。
那个叫克莉米尔的女人。
“混蛋!”
艾莉丝蒂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周身魔力如飓风般骤然爆发!
她甚至没有通过空间通道,而是直接抬手。
一道锐利无比的寒伤冰棱,犹如审判之矛,强行的撕裂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轰向了实验室内的克莉米尔。
寒气逼人,充满了撕碎一切的愤怒,所过之处,连空气中弥漫的邪恶气息,都被这寒意冻结。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打断了侯爵疯狂的质问,也让他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看见艾莉丝蒂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空间通道入口,眼中只有为奥莉薇娅复仇的决绝,没有丝毫的虚伪和迟疑。
她……不是女王派来清算的?
那……
侯爵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向从空中掉落在地上的,落在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小小的身体上。
哦……奥莉薇娅……
他可怜的女儿……
他是天底下最无能的丈夫,守护不了被命运逼疯的妻子。
他是天底下最坏的父亲,保护不了自己亲手抛弃,意外重逢后,却未能认出的孩子。
无边的悔恨和痛苦,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踉跄着,几乎是爬行着,冲过了空间通道,扑到了奥莉薇娅的身边。
冰冷的岩石,温热的血液。
少女安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长而密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恬静的阴影,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
鲜血在她银白的纱裙上,晕开一大片残酷而妖异的曼珠沙华,触目惊心。
此刻,这里没有活物,只有他冰冷绝望的心,和滴落在女儿冰冷脸颊上的,无用的泪水。
她已闭上了双眼,永远的。
埃伦斯侯爵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破损声带的嗬嗬轻响。
极致的悲痛,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伴随他死寂的,灰白一片心灵的,只有来自不远处那场战斗爆发的,激烈的魔法对撞发出的轰鸣声。
艾莉丝蒂和那个诡异的女人缠斗在一起,寒冰与漆黑的暗影能量激烈碰撞着,照亮了阴暗的实验室。
侯爵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近乎麻木的漠然,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已经燃烧殆尽。
他颤抖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奥莉薇娅冰冷的身体抱了起来,时隔多年的拥抱,现已生死两隔,多么可悲的命运。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实验室中央那座破损的,背生双翼的魔族雕像下。那里,是这片罪恶之地唯一一个稍微“洁净”的角落。
他蹒跚着走过去,就像是一个苍老的,失去灵魂的木偶,轻轻地将奥莉薇娅放下,让她倚靠在冰冷的雕像基座旁。
他脱下自己沾满灰尘的外套,仔细地盖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苍白小脸。
那张他从未想象到的容颜。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直起身。
而另一边,他的妻子伊莎贝拉,正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女儿死亡的刺激,彻底陷入了癫狂。
她发出无意义的尖啸和哀嚎,胡乱地挥舞着手臂,猩红的眼眸中,只剩下疯狂的黑暗。
侯爵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他走过去,动作熟练又稳定,他快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金属管,用微弱的魔力激活,随后用魔法直接地喂入妻子口中。
强效的镇定药剂很快发挥了作用,伊莎贝拉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身体软倒,被他轻轻接住,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拭去自己眼角残留的泪滴,脸上的麻木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死寂所取代。
他转过身,看向战场。
艾莉丝蒂显然处于下风。
那个自称克莉米尔的女人力量诡异而强大,举手投足间带着戏耍般的轻松,黑色的羽翼扇动间,轻易化解了她所有的攻击,不时发出轻蔑的笑声。
埃伦斯侯爵的眼中燃起最后的火焰。
那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同归于尽的决然。
既然这个女人把他们家族拉下了地狱,那他自然也要让她一同陨落。
于现在而言,死亡不是离别,而是解脱。
他要将这一切结束。
结束这持续了数十年的诅咒,结束这由他参与酿成的悲剧,结束这个带来最终毁灭的恶魔。
他拔出一直随身佩戴的,装饰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仪式佩剑,剑身在能量乱流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传承自埃伦斯家族,那因为多年压抑而生疏的光明魔力,开始艰难地凝聚。
然后,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困兽濒死般的咆哮,义无反顾地,决绝地冲向了那个黑色的身影,加入了战局。
剑锋所指,是他无法逃避的罪孽。
也是他最终,唯一的救赎。